鎖雲錮曦短篇番外.鳶尾花鄉
「少年仔,你前天來過對不對?我們的包子很好吃、我家女兒很可愛吧?!」一位賣包子的大嬸瞄了眼正在挑選包子的鳶尾,曖昧地朝他眨眨眼,還故意拍了下旁邊掛著兩行鼻涕、綁著兩支沖天炮的五歲女兒,「推銷」的意味非常明顯!
沒辦法,我們鳶尾長得實在太「不愛國」了,他身上散發出那種正直到讓人想扁他的浩然正氣更為他清秀的臉更添了一筆難以言喻的氣質,再加上他的個性老實說是算挺溫和的,所以看起來就是一副送禮自用兩相宜(?!)的模樣。
「嗯?」鳶尾猛然抬起頭,雙眼中閃動著異樣的燦光。「大嬸,請問妳……之前有看過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嗎?」
其實他跟隨宇文逍遙六年來出宮的次數不超過二十次,這幾天也沒有出來的紀錄,既然不是他,那就一定是……
「是啊是啊!你旁邊還有一個笑得好可愛的小底迪,你們那個時候往西邊走……喂!少年仔!你要去哪裡啦!你不要我們家妹妹了嗎?!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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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尾一路詢問店家,發問詞一律是:「請問你這幾天有沒有看過我?我往哪裡走?」
雖說這樣問的確是比較方便簡略啦,但是在問到「他」的行蹤後,急忙跑走的鳶尾不知道,那些被詢問的店家都有一致的反應──搖頭嘆息:「真可憐,這個少年仔長的這麼一表人才,結果腦袋居然……唉……」
不過,也還好鳶尾是長這樣,而梧桐又長的跟他一樣,不然那些對於美青年印象特別深刻的店家大概也不會記得這號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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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請問你這幾天有沒有看過我?我往哪裡走?」鳶尾向一個正在編竹籃的中年攤販問道。
「你?自己去哪裡都不知道?」攤販詫異地望著鳶尾。
鳶尾回以堪稱傻氣的尷尬笑容。
「昨天才看到你和一個底迪住進去那間啊。」攤販朝著鳶尾正後方的客棧指去。
「這間嗎?嗯,謝謝你。」
鳶尾調頭朝客棧跑去,所以沒聽到攤販大叔的嘆息:「真可憐,這個少年仔長的這麼一表人才,結果腦袋居然……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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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客棧,鳶尾原本想像之前一樣那麼問掌櫃,但是最後卻退縮了。
對了……我找他做什麼……
難道自己要當面問梧桐「哥,你真的喜歡我嗎?」……
還是不要吧……
他垮下肩,落寞地轉身要離開,結果卻因為沮喪、盯著地面而沒注意到前面……
砰!
鳶尾硬生生地撞上了一堵牆壁……呃,不對,是撞上了一個人,他也有自覺是自己的錯,而且他又是個有禮貌有教養的好青年,所以雖然他還是低著頭,不過小小聲地丟了三個字出來:「對不起。」
被他撞到那個人什麼都沒有回答,只是用一種懷疑又覺得不可能的眼神盯著他,最後,那個人不太確定地喚出二字:「鳶……尾?」
這個聲音是……!
鳶尾愣了一愣,站在他跟前的人似乎是想確認,退了一步,略微彎腰往鳶尾低垂的臉望去──「果然是你!」
「梧……梧桐……」鳶尾被突然出現在眼前、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容貌嚇了一跳,倒退了幾步。
「喂,要撘訕也別擋在門口,我要進去啦!」梧桐的身後傳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正是那位店家們口中「笑得好可愛的底迪」──宇文千秋,正帶著他的招牌燦笑把梧桐給推推推──推到旁邊,繼續往前走沒幾下,居然又看到第二個「路障」,而且長相還跟第一個一樣!
「咦?」我剛剛不是已經把梧桐推走了嗎?他什麼時候走路變這麼快?
正當宇文千秋歪著頭在對鳶尾擠眉弄眼苦思時,梧桐證實了自己跟在他身旁多年不是跟假的,果然馬上就猜出宇文千秋的想法。他伸手往宇文千秋肩上拍了下,「少主,我在這裡,在你前面的那是鳶尾。」
「嗯?」宇文千秋轉頭看了下發言的梧桐,再轉回去望著呆立的鳶尾,腦袋運轉了兩圈後才雙手一拍。「原來是你啊!你怎麼會在這裡?」印象中,這個正直老實到讓自己很想整他的傢伙好像不常出宮。
「我……找你們。」個性太老實的缺點就是想說謊也說不出來,我們鳶尾就是最典型範例。
「找?你怎麼找的啊?你該不會一路問店家『請問你這幾天有沒有看過我?我往哪裡走?』吧!哈哈哈哈哈!」宇文千秋說著說著逕自爆笑了出來,一面揮揮手,「不可能不可能,那樣太呆了,不用理我不用理我……你到底是怎麼找的啊?」
看著鳶尾一張完全黑掉的傻氣臉龐,梧桐冰凍的唇角似乎有些許地暖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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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可以……跟你談談嗎?」門外,傳來鳶尾的聲音。
門內,梧桐手中的衣服差點掉落,鳶尾看不到的臉上,寫著一種叫做「慌」的表情。
「……等一下,我來開門。」剛洗過澡的梧桐心理掙扎了許久,最後套上衣服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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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你為什麼會選擇效忠千秋皇子?」鳶尾深吸了口氣,最後終於提起勇氣問出六年來一直在心中盤旋的疑問。
「我以為他會成功。」梧桐故做冷淡,簡短地道出「官方說法」。
「不會是這樣的。」說鳶尾呆歸呆,他其實並不笨。尤其面對的是相處過二十年的雙生哥哥。「你不是……會說這種話、會有這種想法的人。」
「你以為你很了解我嗎?」梧桐驀然用一種近似於憤怒的語氣反問,冷眸惡狠狠瞇成了一個傷人的銳利弧度,「不要太自已為是,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我對你……!
抿著唇,梧桐別過臉,不去看鳶尾有些受傷的神色,和他那雙一直是澄澈的眼。
「……對,我是不了解你。」鳶尾頓了頓,「雖然以前我一直以為我是最了解你的人,但顯然我錯了,可是,就因為這樣,我才會想來找你,問清楚那些我不了解的地方。」
誠懇的語氣、堅持的態度、認真的神情,這些屬於鳶尾的特點,都與五年前他們兩人分別時無異──至少,對梧桐而言是的。
「你不是現在錯了,你從以前就是錯的。你對我的認知,根本就全都是錯誤的!」梧桐握緊拳。
「你是一個聰明敏捷又善於辨人的臣卿:你是一個會保護人,曾經用自己的劍誓言自己要用武藝守護重要事物的武將;你是一個會為了我們這些弟弟,甚至受傷都不會在意的好哥哥──這些,就是我對你的認知,而且我不覺得我錯了!」鳶尾喊道。
「在你眼中我這麼正直、這麼善良?很好!你果真是個老實的呆子。別說我會辨人,真是這樣的話,現在坐在龍椅上的不會是宇文逍遙!說什麼保護,我這五年來殺過的人比你認識的人還多!還有,提什麼好哥哥,那種都過了十七年的事我怎麼可能還會記得!」
「你連幾年前的事都記得這麼清楚,才不會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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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前,是在梧桐和鳶尾八歲,秋棠六歲那年夏天……
「臭小子!你偷了我家的大餅還不承認!」一名家裡靠賣糕餅維生的男孩指著另一個表情倔強的孩子喊道。
「你不要亂說!明明就是你自己偷拿走的,怎麼可以賴在我頭上!」小小秋棠生氣地揮著小手,氣憤極了,「我們家又不是沒錢跟你爹買,我幹嘛偷啊!」
「你們家多了不起又怎樣!還不是生了你這種作賊又死不承認的孬種!」男孩繼續先聲奪人地指著他的鼻頭大言不慚地罵著,反正一定要把壞名聲推到秋棠頭上。
他看這個家世大有來頭的小鬼不順眼很久了!這小鬼的爹不過就是朝廷武將嘛,為什麼爹和娘每次都要用這小鬼來罵他!說什麼:「你看人家秋棠這麼小就這麼有禮貌,他家裡是當官的,所以這麼有教養,你呢!你……」
結果剛剛只不過從家裡偷拿了幾個餅要去分給他那群老是跟他要食物的朋友罷了,結果居然被這小鬼看到!可惡!
「你很奇怪耶!我清清白白的,你憑什麼這樣賴我!」
兩人已經對峙了將進一刻鐘,秋棠畢竟年紀比較小,急到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此時──
「秋棠,娘叫你買包鹽怎麼這麼久?娘說……秋棠!」小鳶尾朝著弟弟跑來的同時,發現他居然死含著淚,而且急到臉都紅了。
「哥哥!哇啊啊……他誣賴我!他誣賴我!我沒有!他一直亂罵嗚嗚嗚嗚嗚……」秋棠一看到對自己很好的二哥,馬上撲進他懷裡哇哇大哭。
「怎麼了?」
「你弟弟偷了我家的餅還不承認!」男孩馬上大喊道。
「不可能!秋棠不會做這種事的,你一定是哪裡弄錯了。」鳶尾堅定道。
「反正就是他!」碰上這個在大人間風評好到會讓小孩子心慌的鳶尾,小男孩也開始急了。
鳶尾拍著弟弟顫抖哭泣的背,皺著眉對男孩道:「無憑無據,請你不要這樣誣賴我弟弟。」
「這……」
「哥哥……我跟你說嗚……他是做賊喊捉賊,他瞞著他爹娘偷拿東西給他那群狐群狗黨……結、結果被我看到,怕我去跟他爹娘告狀才、才……」秋棠哭到連話都說不完整,但是鳶尾大致聽懂了,他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行為很無恥?做錯事只要認錯、改過就可以了,你怎麼可以因為怕被父母責難就想把責任往秋棠身上推?可恥的不只是你的行為,還有你的想法。既然都知道那麼做是錯的,一開始不要做不就好了嗎?你……」
「吵死了!你閉嘴啦!干你什麼事啊,少多管閒事了!」小男孩完全慌了,失去理智的他竟然信手從牆邊拿來鐵製桿麵棍,便往鳶尾的身上砸──
乓!
一聲巨響,原本緊閉起眼睛的鳶尾發現並不如想像的有疼痛來襲,小心翼翼地張開眼睛……「哥!」
只見梧桐不知何時衝到他身前,替鳶尾檔下了這一記,從他錯成十字保護頭部的手臂上,那道青得發紫、紫到泛紅的狹長瘀痕看來,這一擊一定非常的痛,但是梧桐一聲也不吭,他緩緩放下雙手,走向男孩,他的身上散發出的那種駭人氣勢,竟讓男孩嚇得連逃都不敢逃。
他一巴掌重重地朝男孩甩去,然後將倒在地上的男孩抓起,又補上了幾拳,最後狠狠地踹了男孩幾腳,才冷冷地開口:「我不想管你偷了什麼東西,但是你竟然想傷害我弟弟,光這點我就絕對不會原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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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還記得的!」
「那又如何?人是會變的,你難道不懂這個道理嗎?」梧桐冷聲道。
「人會變,我懂。可是你……我以為你……」鳶尾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落寞地閉上了嘴。
能說什麼呢?梧桐先前的那幾句「你以為你很了解我嗎?」、「不要太自已為是,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讓鳶尾失去了說出「你不會變的!」這句話的勇氣。
「算了,我……是我太笨了,才會有那種想法。」鳶尾笑得慘澹,轉身就要離開。
雖然從五年前就想問梧桐當初會追隨宇文千秋,但鳶尾事實上從來就沒有過要真正問出口的念頭,直到……幾天前宇文千秋說出了那些話。
宇文千秋說……梧桐是為了他,才會追隨宇文千秋,鳶尾不懂為什麼。
宇文逍遙說……梧桐對他的情感,名為「斷袖」,鳶尾依然不懂為什麼。
所以他才想問,問那個當事人。
但是答案這麼冷絕,就表示自己……是太自作多情了吧?
鳶尾忽然有種狼狽的好笑感,他伸出微微打顫的雙手,欲拉開門,誰知道手還沒碰到門,身體突然被反扣、狠狠壓到了門上。
>健康小標語:本外篇並不會出現OOXX的畫面,請各位看倌安心食用~
「為什麼你……總是這個表情!」梧桐壓住他的肩,微顫的語氣裡帶著壓抑的不捨和心疼,他吼道:「你這個人為什麼總是這樣!就算遇到再怎麼惡劣的事也都不閃不躲,還總是在失敗後擺出這種讓人放不下的勉強笑容!你……!」
「……哥?」鳶尾愣愣地望著忽然轉變得像是負傷狂獸的雙生哥哥,連要掙扎都忘記了。
「閉嘴!」
這個傢伙根本就不懂自己的心情!
鳶尾永遠不會知道,在他喚自己「哥哥」的時候,自己的感覺有多複雜!
那種交錯了喜悅欣然和苦楚澀感的心情……鳶尾根本不懂!
那種因為彼此是世界上最親近的雙生子而歡欣,卻也因為彼此永遠不可能超越「雙生子」這種關係而苦澀的感覺……
「你這個笨蛋!你為什麼要來!我都苦苦躲了你這麼多年,你為什麼還要找上門來!你不會懂……你完全不會懂!我愛你!超越兄弟之情的愛你!你以為我能怎麼辦?除了避開你遠離你,我根本沒有辦法坦然以單純一個『哥哥』的身分面對你!如果繼續待在你身邊,我根本無法確定自己不會做出讓你恨我的事!現在你還敢來找我,你……!」
不知道是情緒太激動而失去理智,還是因為情感失控而不再顧及其他,梧桐竟然做出了十幾年來一直渴望卻不敢做的事──吻他!
被他之前的話語震懾住,鳶尾根本完全忘了要推開他或是掙扎抵抗,呆愣在門上被自己從未想過的傾戀者強吻。
「你……你怎麼可能會……對我……」被放開後,鳶尾依然處於恍神的狀態。「我是你的……弟弟啊……」
衝動過後,梧桐的理智似乎有些冷卻了,他用稱得上平靜的音調道:「十七年前,在我氣憤於那個人想傷害你們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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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子!你可知道你犯了多嚴重的錯!」梧桐和鳶尾的父親是個嚴厲的武官,此刻,他正劈頭大罵著被罰長跪在地已一個多時辰的長子,而梧桐的身上早已佈滿先前被家法嚴懲留下的累累傷痕。「你怎麼能把一個孩子打成那樣!如果他的父母再晚一步看見你們,那個孩子很可能會被你打成殘廢甚至當場暴斃!你……你……!逆子!真是逆子!」
「爹!請你不要再責怪哥哥了好不好!是那個人先對我們出手,哥他……」自願陪著哥哥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的鳶尾忍不住出聲。而在一旁抄寫家訓本和佛經的小小秋棠也猛點頭,只是沒敢出聲。
「住口!鳶尾!你更該罰,你太令為父失望了!我原本以為你是個正直的孩子,結果聽說當時你也只是冷眼旁觀,根本沒有上前阻止!」三個孩子裡他最疼的就是這個次子,鳶尾一向行為端正思想正派,所以他打了梧桐、罰了秋棠就是沒對鳶尾作處置,若不是鳶尾自發地陪著梧桐長跪,其實他對鳶尾一點責罰都沒有!
「我……」鳶尾雖然負氣那個孩子先出手傷人,但他亦深知自己有愧,不過就是這種無藥可救的正直,父親才會最疼愛他。「爹,請您要罰就罰我好了。哥哥已經為我們受傷了……」
他望著梧桐藏於衣袖下那道駭人的傷痕,秀氣的雙眉不忍地蹙起。
「一人做事一人當,不干你的事,你走。」梧桐冷漠地道。
「哥!」
「鳶尾,梧桐說得對,你下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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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多晚了,子時了嗎?
獨自久跪到雙腳早已麻木無感的梧桐不知道,也無意自行解除處罰。
他從申時就一直跪到現在,父親不准他起來,說要到明早才讓他起身,現在靳府所有的房間都熄燈一段時間了,足見現在有多晚了。
正當他冷漠地想著明天不知道自己的腳還能不能動的時候,祠堂門口探進了一個小小的人影。「哥,你醒著嗎?」
「你來做什麼?爹不是已經說過誰都不准來的嗎。」梧桐蹙眉。
鳶尾端了個托盤走進來,「沒關係的,爹已經睡下了,何況他就算知道了不會罰我的。」
他在睡前去跟父親請安時,就大略看出父親其實有些後悔罰梧桐罰得那麼重,但礙於面子不願提早解除懲罰──這樣的發現讓原本就決定要來的鳶尾更堅定了這個念頭。
「也是,他最疼你。」最不受父寵的梧桐冷冷道。
他從小就不像鳶尾是個遵禮守法的好孩子,他眼中那種看不透解不開的冷暗一直是靳父心裡的芥蒂。
「爹也很疼哥和秋棠。」鳶尾單純道。
撇撇嘴,梧桐不再搭理這個他從小就不曾親近過的雙生弟弟。秋棠自幼就很喜歡黏著鳶尾,卻不敢在梧桐面前多說半句話,因為他太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除了鳶尾,連在靳家都已經沒什麼人會主動親近他了。
「晚膳你也被罰不能吃,還要跪這麼久,真是辛苦你了。」鳶尾放下托盤,就要扶起哥哥。
「別碰我。」梧桐反射性地道。
「哥,你的身體會撐不下去了,先休息一下吧,我會替你跪的。」因為梧桐已經維持同一個姿勢太久,現在的身體僵硬無法動彈,只能任著鳶尾吃力地將他拖到大椅上坐著。
「雖然飯菜都已經冷掉了,不過現在只能找到這些,可以將就一下嗎?」安置好哥哥後,鳶尾轉身從托盤上捧來一個大碗,在要交給梧桐時又緩下動作了。梧桐的手受了傷不說,在被罰跪時也沒曾動過,現在別說是接過碗,連動一下都沒有辦法。
梧桐冷冷地看著他停在半空中的碗,半個字都沒說。
豈料,鳶尾竟拿起湯匙,舀起一口飯菜餵他。
梧桐望著鳶尾的手,發現自己居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哥?」鳶尾不安地喚了聲沒有反應的哥哥。
梧桐沒有回應他的話,但是張口收下了那匙食物。早已冷透的飯菜味道很差,但是梧桐卻覺得……那是他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一頓飯。
然後鳶尾還帶來了藥,細心地替他塗在每個傷口上。打點完這些後,鳶尾居然走到牌位前,閉上眼睛跪了下來。
"先休息一下吧,我會替你跪的。"
梧桐原以為他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這個正直到傻氣的弟弟竟然真的做了。
他就這麼望著鳶尾沉靜的側影,直到鳶尾不知不覺睡著,而他的手腳也能活動自如時,抱起這個帶著和善笑意、對自己無條件的付出的弟弟到房間安眠,然後獨自步回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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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尾直至今天才知道,當初對哥哥的那片善意,竟就是梧桐日後會漸漸愛上他的原因。
梧桐放開他的肩,用一種自嘲的笑容道:「覺得很噁心、很想逃走吧?這樣,你還會以為你之前真的了解我嗎?」
那種被落雷劈中的震愕感還在鳶尾腦中迴盪著,他幾乎聽不清梧桐說了什麼,失去支撐的身體沿著門板下滑,愣坐在地。
梧桐不再搭理他,逕自坐上椅子,將茶代酒一飲而盡。也真怪,明明茶與酒是截然不同的東西,但每次想起自己對雙生弟弟的感情時……入喉的苦澀卻都一模一樣……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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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啐,這兩個人拖拖磨磨的,煩死了啦!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僵在那裡幹嘛?真是&$@#*……」宿於隔壁間的宇文千秋似乎沒有讀過「非禮勿聽」四字,當成在聽戲似的偷偷把耳朵貼到破了個小小洞的牆上,從頭聽到尾,最後還像批評「歹戲拖棚」一樣下了如此結論。
「果然姓靳的都是死腦筋,笨蛋梧桐,之前都為一解相思做了『那件大事』了,現在真的遇上本人居然還在慢慢磨!他的武功根本就比那個鳶尾小弟高嘛,直接把他剝光光壓上床再負責不就好了嗎?真是的!」宇文千秋用他自己不自知的那「跟別人不太一樣」的思考邏輯碎碎唸著,一邊在想要怎麼幫手下釣情人。橫豎梧桐跟著他的時候對他也還算不錯,偶爾幫別人一點忙說不定會有好報也說不定。
「……啊!乾脆就直接把他們一起丟到『那個地方』好了!」宇文千秋靈活狡黠的大眼中,閃爍出名為「助人為快樂之本」的算計燦光……
在隔壁房裡處於沉重靜默中的兩兄弟,突然不約而同地感到背脊上有些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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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是在做什麼?!」
「少主!請您快點解開!」
在莫名奇妙睡著後的兩兄弟,同時在一輛絕對「超速」的奔馳馬車中醒來,接著各發出一聲驚叫。
在前頭權充「車伕」的宇文千秋笑得好無辜。「我只不過『不小心』把迷藥灑進了你們那個房間,你們就『不小心』吸進去睡著啦,我又『不小心』弄到這輛馬車,更『不小心』找到人把你們一起扔進去,最後又很『不小心』用『突然冒出來的手銬』把你們兩個人銬在一起罷了,哪有做什麼?」
「鑰匙呢?」鳶尾扯了扯被鎖住的左手,急道。
他和梧桐之間的氣氛已經很緊繃了,宇文千秋還來參一腳!
「剛剛『不小心』掉進馬槽裡面了耶,而且我們的乖馬兒喔喔白和大綠剛剛已經把早餐吃的乾乾淨淨囉!」言下之意就是──鑰匙沒了!
梧桐倒比較鎮定,判斷的標準是他還有心思去可憐前方那兩頭各擁有黑毛和紅鬃的馬兒被自家少主起了很……爛的名字……
「你要帶我們去哪裡?」鳶尾不安地望著笑得越來越燦爛的宇文千秋。
「旅行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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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宇文千秋一串『不小心』後的這幾天,鳶尾一直處於繃緊的狀態,原因無他,如果你突然被打死也沒想過的人告白,而且那個人是你的雙胞胎哥哥,他現在還和你無時無刻「緊緊相扣」的話,相信你就會了解鳶尾的感覺了。
因為他們兩兄弟都是右撇子,但是梧桐被鎖住的的右手,造成了許多地方上的不便。像是最基本的食──梧桐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重溫「兒時舊夢」,讓右手自由的鳶尾餵著吃;再來是蔽體的衣──穿、脫衣服的麻煩不提,兩人洗澡時的尷尬讓鳶尾簡直有乾脆別洗的念頭,當然啦,最後還是屈服於現實;還有休憩時的住──有客棧的話,他們必須同、睡、一、張、床!如果是野宿,則會被宇文千秋踢出馬車,以天為帳、以地為床……鳶尾覺得自己已經頻臨崩潰邊緣了。
當他問起宇文千秋什麼時候才會解開他們的鎖的時候,只換回一句:「等我們到了『那個地方』,包准你會一輩子不想解開!」
再追問「那個地方」是指哪裏時,得到只有別具深意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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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終於到了!」宇文千秋收攏馬韁,回頭對車廂內的兩人燦笑道。
現在已經酉時了,天色昏暗下,鳶尾只能隱約藉著月光看到不遠處有一個地處偏僻的山中城鎮,規模大概和不久前去過的矗岩村一樣──小小的,但是地點比矗岩村還隱密得多了,若非宇文千秋策馬,鳶尾還真的不知道在這座荒山之中竟然有著村落。
誰知梧桐在望見外頭的景緻後,倏地僵了臉。「少主!您……!」
宇文千秋散散地笑著。「我之前特地走那些七七八八的路線,就是為了不讓你看出我要往哪裡走啊!我可是為了你這個特、經、典的表情才繞路的呢!」
「少主!」
「吵死了!我想來觀光不行嗎?走啦,我們進去吧!」宇文千秋將兩人趕下車,牽著馬匹慢慢走近那個小村落。
「這裡是哪裡?」鳶尾側首望著好像知道什麼的梧桐,困惑地問道。
梧桐僵硬地搖了搖頭,莫可奈何地跟上宇文千秋。
「喂,你不是好奇這是什麼地方嗎,那裡有寫嚘!」宇文千秋指向村落入口處樁入地的簡陋木牌,回頭對鳶尾露出會讓梧桐冒冷汗的燦爛笑容。梧桐別過眼,連望都不敢望向他指著的地方。
鳶尾沒有注意到哥哥的異狀,好奇地往那塊牌子看去。「鳶……城?是這座小村的名字嗎?」
「嗯!」宇文千秋純真的笑容瞬間閃過一絲狡猾,他停下腳步道:「我去安置馬車,你們兩個先進去吧。」
他們依言向鳶城走去,在經過宇文千秋千秋身邊的霎那,梧桐敢對與自己同名的梧桐樹發誓──他聽到宇文千秋用鳶尾聽不到的音量,對自己說了聲:「感謝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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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村落內部有著鄉下人家特有的溫馨熱鬧,只見一群一群的人坐在矮凳上,就著燈火在乘涼閒聊著,但當他們看見梧桐時,卻停下了動作,都用一種呆滯的目光望著兩人。
鳶尾不知所措地看看村民,又看看梧桐,覺得這樣突如其來的靜默很不尋常。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個村民率先回過神,用隱隱透出興奮的熱情語調道:「是梧桐大人呢!他回來了!」
「旁邊這位應該就是鳶尾大人吧?千秋少爺在前天用飛鴿寄來的信上有提到您本人會出現,久仰久仰!」另一個村民馬上握住鳶尾的右手猛搖,笑容憨真中帶著……祝福?鳶尾覺得自己應該是看錯了,面對這些熱情到會讓他不知所措的陌生村民,鳶尾只能以詢問的目光望向似乎認識他們的梧桐。
但是梧桐刻意避開他的眼,讓鳶尾只能一頭霧水地被村民們熱絡招呼,還多喝了好幾杯茶。
「梧桐大人,現在是紫色的季節啊!」
「我們都照您的吩咐,照顧的可好咧!」
「您什麼時候要去看看嗎?」
另外,梧桐則是接收到這些讓一旁的鳶尾更加不懂的問句,只見梧桐臉色一僵,緩緩搖首,沒回答。
再望向不遠處,正安然自在地和其他村民們下棋的宇文千秋,鳶尾只覺得問號越來越多了。
這裡……到底是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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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呆子梧桐,我已經帶你們到這裡來了,要好好把握喔。」宇文千秋躺在單人床上,對同房另一張雙人床上的梧桐道。
看著被宇文千秋用迷藥佐茶而沉沉睡去的鳶尾,梧桐沒有回應什麼,只是逕自搖頭。
「敢為他付出那麼多,卻不敢說?我會看不起你喔!」
「少主,放過鳶尾吧,我自己不正常,沒有必要拉他陪葬、害他被衛道世俗譴責。我……只要看著他幸福,就夠了。」
「扯淡!你喜歡他叫不正常?他如果喜歡你會變成『陪葬』?我看你的語文能力和腦袋一樣有問題嚘。」宇文千秋瞪他,難得嚴肅,「喜歡一個人的確不一定要逼他和你在一起,但一定要讓他知道你的心意,這點你不懂嗎?呆頭鵝!」
「我對鳶尾的感情……只會造成他的困擾而已……」
「那又怎樣?倒是以後如果鳶尾小弟真的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的話,我就不相信你還會扯什麼『男人的感情只會對他造成困擾』的鬼話。」宇文千秋雲淡風輕地微笑著,說出的話卻不斷打擊著梧桐為了所謂的「世俗眼光」,與拼命想把自己和弟弟劃清界線的意志。「我告訴你,要是你什麼都不跟他講清楚、也不告訴他你曾經為他做過那麼多的話,我會生氣喲!」
「……嚴格而言不關您的事,少主。」
「可是你每次在思念他的時候,邊哭邊吸鼻子的聲音會讓我覺得很煩耶。」
「少主!」
「吵死了!不准狡辯,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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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地,還在睡夢中的鳶尾被搖了醒。
「發生了什麼事嗎……」就算天色大半灰矇,鳶尾還是逼自己打起精神,往搖醒自己的「枕邊人」看去。
梧桐一臉下了莫大決心的模樣,輕聲道:「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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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我們要去哪裡?」鳶尾隨著梧桐走在小小鳶城因過早而無人的街道上,忍不住問。
梧桐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兀自開口:「兩年前,這裡都還只是一座荒山,因為地處偏僻,所以杳無人煙。」
鳶尾有些詫異他突如其來的話語,但只是靜靜地聽下去。
「後來,有個路人碰巧經過此地,發現這裏雖然荒涼,但土質還算肥渥,而這種土質,尤其適合栽種一種植物……」梧桐深吸了口氣,繼續說下去:「後來,路人說服了原本居於山腳貧瘠土地的小村村民,答應祝他們開墾荒山渥地、並幫他們遷居,而條件只有一個--村民們必須空出一塊土地,為路人種植那種植物……」
鳶尾抬頭望向梧桐,一臉好奇。「到底是什麼植物?」
梧桐停下腳步,伸出手,指向前方。
鳶尾順著他的手勢望去,剎那間,恍若被雷劈一般愣在原地--
那是……
鳶尾花……
放眼一大片,在晨霧中綻開的鳶尾花……
「……是你,那個路人,就是你,對吧?」鳶尾怔怔地問,語氣裡隱約著不易察覺的激動。
梧桐定定望住他,頷首。
「你……」
開墾荒地何其辛苦?
遷民移居何其辛苦?
而梧桐竟然……
「為什麼要這麼做……」抿緊唇,鳶尾試圖穩下自己聲音的顫抖,卻失敗了。
「那個時候,我什麼都不敢讓你知道。我想見你,卻又不敢去,我怕自己會越陷越下去……」梧桐無聲地嘆息,緩緩道:「後來,我向少主告假,離開皇宮,開始像流浪一般旅行,因為想讓自己靜一靜,我走的路線都是荒山野嶺。
「在我行經這座荒山的時候,突然望見一朵花,孤獨地開在這裡。一朵比牡丹、薔薇,都還要不起眼,卻是我最喜歡的……鳶尾花……」
梧桐接著繼續說下去,語氣甚是悲哀,透著悽涼的笑意:「我知道你是個正常的男人,我不會逼你接受我的心意,可是,就算你將來娶妻生子,我還是希望你至少記得,你的哥哥曾經為你做過這些……」
「我……」
他打斷鳶尾,逕自道:「我已經從少主那裡得知解開這個腕銬的方法了,你不用擔心,其實根本沒有鑰匙這回事。」
他用被鎖住的右手,緊緊握住鳶尾被銬著的左手,緊緊、緊緊的,彷彿一生僅能這麼交握一次。
喀。
細微的聲響自兩人的手銬上傳出,接著鬆脫掉落。
原來那個手銬有機關,而且原本就是拿來鎖住兩個人用的,只要兩人的手像方才梧桐做的那樣,緊緊交握住,兩個鐵銬就會剛好嵌合、解開。
梧桐彎身拾起宇文千秋費盡心思找到的手銬,轉身欲離開,卻突然被喚住。
「等一下……」
梧桐停下步伐,回過頭。
但見鳶尾扯著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由著淚淌過唇邊,卻硬撐著。「如果你現在走掉的話,我發誓我會馬上忘記你……」
怔忡後回神,梧桐發現自己已經抱住了,苦戀已久的弟弟……
暖陽下,煦光溫柔地灑落在悄藏著想望與眷戀的紫色幻夢。
輕風中,山谷裡的鳶尾花散出淡淡雅香,搖曳著名為『幸福』的紫色花浪……
我愛你,所以以你的名,打造出屬於彼此的,鳶尾花鄉……
~The End
((鳶尾花鄉.完))
鳶尾的花語是……美夢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