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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理過廚房,兩人待在客廳「看」了會兒電視。

 

  住在一起後他們不知不覺發展出一套坐姿。爆豪仍然慣坐沙發,綠谷有時則在沙發前擺上枕頭,窩靠在對方小腿與枕頭地毯組成的空間裡。這樣天冷的時候他們都會相當溫暖,也不影響看電視。

 

  原本就習慣稍微收斂肢體的姿勢,這個特別角落給了綠谷某種程度上的安心感,只有少數幾次他曾抗議過,例如爆豪不打一聲招呼就把冷冰冰的腳放到他肚子上、還試圖伸進衣襬裡的時候。

 

  電視本是設計來為感官俱全的大眾服務,加上這坐姿看不見對方的臉、無法像平常閒聊,他們安靜了一陣子,各自都感到這項日常消遣變得有些乏味。

 

  察覺腳邊那個聾人手部微動,大約是捧著手機在操作些什麼,沒法用同樣方式打發時間的盲人不爽地將身體前傾,虎口反手一撈、準準捏起對方兩頰,擰得被勾住下巴的綠谷仰起臉,後頸貼合上了柔軟的椅面前沿。

 

  「誒?」竹馬那上下顛倒的輪廓映入眼底,綠谷一愣。「小勝現在……看得見我嗎?」

 

  「廢話,當然不行。」

 

  虧是個聽慣的句子,即使倒過一百八十度,他仍讀懂了他的唇語。

 

  「果然……因為伸過來的動作太精準了,嚇了一跳。」

 

  爆豪沒好氣地揭露謎底:「你會呼吸。」

 

  綠谷連忙回過頭,追問:「可以再說一次嗎?剛才沒看懂。」

 

  「呼吸聲。」他耐著性子告訴他。「還有氣流方向。」

 

  呼吸聲?明明還開著電視,這樣也分辨得清嗎……綠谷想了想,試著提議:「如果把範圍擴大,在這整個屋子裡的話──」

 

  聽出他的意思,那對淺金眉毛一挑,爆豪勝己揚起了抹輕蔑的弧度。「你捉迷藏從來沒贏過,廢久!」

 

  近距離目睹那志在必得的表情,明知對方看不見,綠谷出久仍撐起了身體,持平視線直視那雙被黑巾蒙隔的眼睛,發下十足認真的戰帖:「那是以前了,小勝。」

 

 

 

  租屋內整體空間不大,不利於躲藏方,因此他們的規則加入變體:十分鐘一局,由一組一加九的鬧鈴作為基準,前一分鐘自由躲藏,第一聲鈴響後鬼方才得以走出作為起點的浴室隔間;只要能在第二聲鈴響前的九分鐘內碰到躲藏者,即為鬼方獲勝。

 

  基於現狀,鬼方自是由盲眼側擔當。

 

  走出接連關起淋浴間與外門的浴室,綠谷戴上具碼錶功能的電子腕表,校準手機鬧鈴、同時按下啟動。

 

  像隻潛行的狼,綠谷蹲身蟄伏於餐桌下,找準相對開放的視野維持十足警戒。作為開局第一場,比起全面躲藏他更傾向觀察鬼方動態;爆豪對盲行還未完全習慣,綠谷留意過,儘管對方已不需要倚賴手扶牆體走動,偶爾仍需藉由觸碰確認當前位置。

 

  於是他捨棄了牆根,並遠離沙發這類容易作為基準物被觸碰的標誌物範圍;餐桌桌面寬闊得足以容納他整個人藏身其下,並有椅子作為掩體,即使爆豪來到附近、只要他藏住氣息,一時之間也不易被發現或觸及。

 

  最重要的是戰略位置,從此地看出去,對方起始動態一覽無疑。

 

  ──外頭第一聲鈴響,綠谷腕上的錶面同時閃爍。

 

  閃爍後不出五秒,浴室門被人打開。

 

  綠谷立刻垂下視線,僅以眼角餘光盯梢。作為職業英雄,他們早已磨練出近乎反射性的本能警覺;任何未經收斂的眼神、都是明目張膽的暴露。

 

  與綠谷預想稍有不同,踏出浴室後,鬼方並未即刻起動搜索。

 

  爆豪走進客廳,靜立在由落地窗灑入的光影邊緣。

 

  就那樣一動也不動,原地駐足了幾乎整整四分鐘。

 

  ──接著他伸出手臂,腳步邁開。

 

  從他行走姿態與觸向牆體的方士,綠谷能看出他對當前空間的把握。那種觸碰比起輔助行進,更近似於無聲間探測感知著什麼。

 

  沿牆來到臥室外,爆豪打開了房門。

 

  沒有入內執行搜查,他只是站在房門口;今回停留的時長縮短,將近四十秒後,爆豪轉身離開臥室範圍,像是看穿了獵物並不在裡頭。

 

  「……?」不認為這能歸類為巧合,直至此刻卻仍看不出他所用的門道技巧,綠谷持穩呼吸趴伏原地;捕捉那雙赤足行經視野邊緣,重新回到客廳。

 

  ──落地窗。

 

  綠谷注意到,爆豪並非隨意一站,客廳那扇落地窗前似乎能提供他某種特別的線索;日光於地面投落出框形延伸的光塊,他沒有踏進裡面,而是站在距離陽光邊緣約一臂之外。

 

  約略停留了三十秒,鬼方再度邁開腳步。

 

  這一次他走得極慢,先是腳掌初抵、穩穩貼合地面,接著才審慎跨出下一步;此後將近一分半的時間裡,爆豪所做的只是從落地窗前移動到開放式廚房的範圍,站了一會兒。又切回平時的走路方式來到落地窗前,繼而再度返程。

 

  回到廚房,他沿循餐桌緩步繞行,未經任何扶碰,彷彿整體廚房輪廓早已了然於胸。

 

  走完一圈,如同他在落地窗前先慢後快的徘徊,爆豪又回歸原本的方式,以平常速度走了一遍。

 

  那平穩腳步行經半途,即將就此邁出廚房前一刻、霍然彎身出手。

 

  「!」

 

  冷不防被握住了腳踝,綠谷一時之間有些震撼。

 

  他仔細環顧躲入後精心歸位、確實抹消過移動跡象的椅子,想不透藏身破綻究竟從何洩露。「怎麼會……!」

 

  即使瞧不著表情,爆豪仍能從他聲音裡聽出溢滿震驚的不可置信。

 

  他的驚詫這回並沒有得到解答,只換來一抹似笑非笑的挑釁神色。

 

  「──猜啊,廢久。」

 

 

  ◆◇◆◇◇

 

 

  那之後他們又開了四局,隨著遊戲行進,勝負揭曉越發提前。

 

  綠谷在規則之內做出了提升鬼方搜索難度的應變,打從第二局開始,每當爆豪走出起點,都能察覺對方微調了環境物件。

 

  攔在過道上的椅子,被拉起的窗簾,調整開合程度的窗戶……有回爆豪伸手一碰,在牆壁上摸到了被毛巾擦抹後留下的水漬,一分鐘的躲藏時間自然不夠綠谷抹溼整面牆壁,於是那片水痕僅只遍布於固定高度範圍。

 

  「啐。書呆子。」

 

  察覺這些搗亂背後的意圖比起干擾行動,更近似調整變因、逐步觀察:表面上由鬼方佔盡主導優勢,實際上卻一次次踏入了躲藏者安排的迷宮。儘管幾場下來逮到綠谷所需的時長縮短,勝利方反倒被逼得越發緊繃。

 

  及至第六局開場,一跨出起點,爆豪已對結局有了隱約預感。

 

  ──令人不爽的預感。

 

  所有物件都被整齊歸回原位,紗簾與窗戶大敞,微風帶起簾擺、輕巧地揚動,那片灑落客廳地面的光框則隨時間推移、往落地窗的方向回縮不少。

 

  屋裡一片靜默空蕩。

 

  爆豪仔細巡了一趟。所憑判斷未改,這回卻沒能捕捉到屋簷下另一個人的移動痕跡;幾經斟酌,最後他來到全屋唯一的落地窗前,首度踏入那面光片,推開紗門走進陽台。

 

  ──空的。

 

這項事實與第二道鈴聲一同闖入了認知。

 

  爆豪循聲關掉鬧鈴,站在原地思索幾秒,腦中浮現出另一個可能性。

 

  他啟步走向臥房。

 

  幾場捉迷藏下來,歷時雖短,實踐卻紮實;整個屋子在爆豪腦中已然形塑出視覺之外另一幅輪廓,現在他能不費吹灰之力地穿梭其中,與先前視力如常時毫無二致。

 

  踏進臥室,右手邊是兩面環牆的雙人床及床邊櫃,左前方則矗立著系統式衣櫥──第三場捉迷藏時他找到綠谷的地方──與門斜對的窗戶敞開,日光斜映,透入和風。

 

  他走近地上那道不過半臂寬的光框。

 

本局初始不久爆豪曾從此處路過,卻也只是路過罷了。

 

  於斜光與窗下壁板組成的那塊幾何地帶,他找到了綠谷出久。

 

  倚著冰涼牆面,終於拿下一回勝場的躲藏者姿態放鬆地盤腿而坐。

 

  一立一坐,兩人一時都沒有出聲。

 

  打從這局起始就未變換過位置,當爆豪走經他面前不過半公尺卻未發現他那一刻,綠谷知道,自己找到了答案。

 

  「聲音,溫度,和氣流。」他開口。

 

  「為了準確體感一路遠離窗戶光照的室溫變化,必須避開被陽光直射的區域,否則會被驟然升高的溫度打亂感官──一旦掌握室溫變化,突兀的人體體溫在感知裡就變得相對明顯了。

 

  也考慮了很久,一開始在客廳為什麼會用那種近乎靜止的方式走動,再恢復原本的行進──是為了比較氣流吧?在無風干擾的地帶,以行走間帶動的氣流碰撞周遭物體,從這麼細微的地方去操作……果然很厲害啊,小勝。」接著像擔心對方忘記似的,又補上一句:

 

  「不過,是我贏了。」鄭重語氣間不無自豪。

 

  「真敢說啊。」爆豪蹲下身,切了一聲。「花了五局才發現,廢久。」

 

  「誒……」剛有些雀躍的嗓音裡頓時染進了幾分尷尬。用去五局的時間才找出對方不到一局之內發掘並實踐的方法,這段落差綠谷並非毫無自知之明。

 

  儘管早已明白爆豪勝己擁有敏銳的直覺與絕佳天分,每當切身認知當中差距,要說綠谷出久心裡沒有一絲波瀾,絕對是騙人的。

 

  一個是進取不懈的天才,一個是專注投入實踐的理論派,他們當了太久的競爭對手,時至今日仍是,沒有任何一方會否認對彼此的較勁心態。

 

  「不過、還是稍微……有點疏忽了吧?」

 

  沉默半晌,綠谷的聲音再次響起,比起消沉或挑刺,倒是提醒多了些,越過情緒直跳檢討環節:

 

  「因為小勝幾乎不考慮輸的事情,一時之間才會沒有發現,明明這裡是屋內少數的不利地帶──只要反過來思考,應該很容易反向推測出我會選擇躲到這裡才對。」

 

  「考慮過。」爆豪嘖了一聲,承認:「最後二十秒的時候選了陽台。」

 

  「陽台?」綠谷面露古怪,語氣也是。「該說不愧是小勝嗎…‥說是有考慮,結果選了最極端的選項。」整個屋簷下最「不利」的地帶。

 

  「吵死了,臭書呆子。」順著當下位置,爆豪身體前傾,隻手壓在綠谷腿上,另一邊推向他肩膀,在斜光構成的微暖幾何間將人按到蔭涼的壁板上,不良架式十足地恫嚇尋釁。

 

  原以為那個書呆子在還手前會先回嘴,然而一片黑暗的視野中,爆豪只感覺綠谷空出的那隻手伸向他頸後,接著猛地發力反擊將人帶倒在地。

 

  混亂間那淺金色的腦袋隔著綠谷手掌磕了一下地板。仗著視力帶來的些微優勢,綠谷有短短幾秒騎跨壓制到對方身上,正打算說點什麼,卻又在緊接而來的扭打中反被爆豪掀了下來。

 

  對於這次結果他們各自心有不甘。缺乏甩開差距的全面性輾壓,根本連勝負都說不上──與此同時,卻沒有任何人比他們自己更清楚,依照眼下情勢與彼此的進步速度,想要完全擺脫對方的追擊與糾纏根本毫無可能。

 

  ──於是暫態之間,他們在另一種意義層面較上了勁,誰也不服誰。

 

  一開始只是角力,然而或許是知覺被封以致感官變得過份敏銳,也可能是略帶發洩的初衷原就容易擦槍走火,一次胯間相抵後兩人倏然從纏鬥間清醒過來,同時頓住了動作。

 

  才把人按在底下的爆豪抬起膝蓋,頂向對方腿間,總算確認了剛才感受到的異樣不是錯覺。

 

  正想伸手去摸,卻在觸及那輕微隆起的帳篷前一刻被人慌張攔住:「等、等一下!」

 

  「廢久,你敢說這是不想要?」某人臉上此刻的表情,徹底體現了當初拿到執照第一年就衝上「看起來像敵人的英雄排行榜」前十名,完全是實至名歸。

 

  「等等、不要故意……小勝!」

 

  「嘁。」

 

  「不、不是不想──是現在不行。」

 

  「哈?」

 

  「那個……昨、昨天用完了。」握著對方的手腕,面對一臉爆發邊緣的男友,綠谷吞了口口水,只能硬著頭皮提醒:

 

  「保險套。」

 

  「……」

 

 

  BOOOOOOOM──!

 

 

 

 

 - TB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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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白| RiAN日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