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ak & Owl

　　矇眼布品質比爆豪勝己預想的要精良許多。外觀與他制服那款類似，只是材質更為特殊，左右起迄於太陽穴附近，薄長黑巾貼合眼周時並未帶來不適，卻依附得相當牢靠；效果則無庸置疑、全面剝奪了配戴者的視力。

　　「哪來這東西？」

　　「維修制服的時候設計師推薦的。」綠谷出久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他說有這類構想的英雄還不少，這次挑的兩件都是熱門款。因為外觀低調和配戴舒適，有些人還會特意添購一份在火車或飛機之類的長途通勤使用──現場試戴的時候，就連被強力手電筒直接照射都感覺不到。」

　　爆豪起身離開沙發，嘗試在變得陌生的客廳內走動；手拊牆面順延壁板於黑暗中行進，以視覺之外的感官重新勾勒空間輪廓。

　　他們商量過，早餐前這段時間算作適應期，綠谷暫不配戴隔音器，以便爆豪碰上任何突發狀況時能喊人。眼見對方專心集中起精神進入狀況，綠谷招呼一聲，到廚房弄飯去了。

　　這段時間裡，爆豪把整個屋子走了一遭，除去在浴室踢到過洗衣籃，本就熟悉的生活空間提供了相對簡易的盲行推演，他甚至順利在鈴聲停歇之前從浴室趕回客廳，在桌上摸著自己的手機接聽來電。

　　『還在睡啊，爆豪？』電話一接通，那端傳來上鳴電氣的問候。

　　「誰在睡了，白癡！」為接電話被桌角拐了一記的盲人立刻遷怒。

　　『群組訊息不回，電話還差點沒接──』

　　「訊息看不了。怎麼了？」

　　『誒？為什麼看不了？』

　　懶得應付追問抬槓，爆豪索性三言兩語解釋了一遍。

　　『這樣啊！不用管訊息了，只是瀨呂那邊飛機航班有變，他問大家星期二那頓飯要不要提前而已。叫我訂餐廳結果剩你沒回──』這下不只尾音，上鳴每一個單詞之間都被曖昧的竊笑給填滿。『一大早的就矇眼Play，你和綠谷真會玩──你們忙吧，我會跟他們好好說的！星期二見啦！』

　　「什──」被那超出意料的結語唬住一秒，待他氣急敗壞回過神來正想罵人，通話已經被擅自掛斷了。「喂！白癡臉！」新手盲人自然還不具備操作手機回電這麼高端的技能──於是在一番徒勞無功的摸索後，字面意義上地，爆豪炸了。

　　「別在房子裡使用個性啊！」隨著噪音響起，緊張的制止立刻從廚房傳來。

　　「會被房東罵的！」

　　「少囉嗦，臭書呆子！」以為都是誰害的？

　　「真不講理……！」綠谷氣結。

　　多虧了那通電話，直到坐進飯桌，爆豪仍維持著易燃狀態。

　　「小勝，眼罩……」在他面前放下餐點，綠谷低頭認真端詳了幾秒，將疑惑問出口：「是不是太悶了？你的臉有點紅。」

　　「吵死了。」爆豪沉著臉，正要去探桌上筷子，伸出的手忽然被人從後輕輕握住。

　　「要撞上了。」綠谷解釋。「湯。」

　　而後引導他的手、一一摸向桌上的餐具和碗盤，扼要地說明了下配置。

　　只是搭著手背，暖度卻悄悄從那溫熱掌心傳遞過來；剛才忙碌一陣，綠谷的體溫比平時略高了些，對失去視覺的爆豪而言這層變化格外鮮明，尤其綠谷為維持平衡將另一隻手搭在他椅背上，整體帶來了一種彷彿籠罩的錯覺。

　　這種本該給人造成不快的存在感，此刻卻奇異地使爆豪平靜了下來。

　　他沒說什麼，只將自己的手從對方掌間抽開出來。

　　綠谷由得他，直起身回到位置上。

　　──卻在下一刻冷不防被人伸手揪住衣襟，猛地一把拉扯下去。

　　「……！」

　　綠谷結結實實吃了一驚。

　　「什麼啊……」直到分開，他有種被耍的感覺。手背不覺掩到唇上試圖降低燥熱，卻徒勞無功。「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又突然……」只得故作鎮定回到座位。

　　握緊筷子的同時、綠谷暗自慶幸起對方此刻看不見任何東西。

　　至於那麼近距離之下，爆豪有沒有第一時間感受到對方臉上噌噌升高的熱度，答案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了。

　　明明只有一個人感官被封，且是視覺，他們依然渡過了一頓異常安靜的早飯。

　　花了點時間冷靜下來，綠谷端著碗，觀察起了爆豪的動作。

　　早餐煎了魚。綠谷曾有短短數秒閃過要不要更換成更容易食用的菜色、或者預先挑去魚刺之類的念頭──接著他又意識到，對方不是別人，是那個爆豪勝己，多餘的考慮比起體貼、只會招來反感不快而已。

　　事實證明，爆豪確實不需要那份考慮。

　　起初他用筷尖探了兩下確認頭尾，之後所有動作一如平常，俐落得完全看不出是個被蒙蔽視力的人。

　　沉默中結束了用餐，綠谷開口：「那碗筷……？」

　　「擱著。」爆豪回答。「照平常那樣。」

　　他們的餐桌守則很簡單：一個人做飯的時候，另一個人就負責洗碗。

　　「東西戴上，適應期結束了。」他催促。

　　「嗯。」綠谷拿出盒子，裡頭躺著對灰藍色半球體，彈性與柔軟度使得配戴體驗無可挑剔，更重要的是緊密貼合外耳道形狀，隔音效果好得出奇。兩邊都戴妥之後，整個世界登時像被按下靜音的電視，耳中僅存一種與潛入水底相似的輕微壓迫。

　　「戴好……」一開口，綠谷因自己聽上去變得古怪的聲音停頓了一下。

　　空氣傳聲的途徑被阻，他的嗓音比自己往常聽慣的滯悶許多。

　　「戴好了。」他站起身。「那我去客廳了。」

　　手扶椅背，後膝抵上椅面朝後推開，椅腳摩擦地面的輕震如實於膝彎騷動，原先會隨之傳來的聲響卻像根本不存在一般。

　　與慣常認知上的落差帶來一絲失真感，綠谷有些意外地站在原地。他又小幅拖動了一下椅子，仔細體驗全新降臨的「認知」。

　　放開椅子，他正想走到客廳，邁開不出幾步又再次頓住。

　　聽覺違常，腳掌踏觸地面帶來的反饋也與平時習慣的有些出入。

　　平常走路的時候……原來會帶起這麼大動靜嗎？

　　他試著踮起腳尖行走，相對乾淨俐落的觸地感竟比正常走路還要踏實。

　　他又嘗試了潛行的步法，甚至使用個性覆蓋腳部行動，普通住家的空間並不足以讓他全力跳躍，但從拿捏幅度的嘗試裡，綠谷確認了自己發動個性行走足音最輕，只在起跳時會給地面造成更大壓力並帶動震幅。這點無可避免，畢竟力的作用是相對的，不過，如果能和設計師商量，在鞋底增補一些抵銷的設計……對了，平時執行任務不像現在會赤腳行動，那麼……

　　「……」

　　廚房裡，爆豪一面收拾，一面按捺著額際躍動的青筋。

　　──當初根本該由自己先戴耳塞才對。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