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御雲冽和御燄擎一左一右,兩人牽著渾身濕透、身上還披著御雲冽外袍的小小孩子出來時,立刻引發了一場騷動。

 

  原本只是個小小的探場,但御江雨畢竟年幼,芳歌夫人掛心惦念著,也就來了;知道芳歌夫人要來,御蒼遠讓隨侍擺駕,一道在場外候著兒子們第一次春巡勘場歸來。

 

  天子親臨,皇子母親又有哪個敢缺席?帶著底下人浩浩蕩蕩地陪上了。

 

  一行三人是最晚出來的,這時才知道還有這等大陣仗等著自己。

 

  幾人身影一出現,不說芳歌夫人低呼一聲,顧不得禮法立刻迎上前去,心疼地將一看見她立刻飛奔而來的小小孩子擁入懷裡,抱緊他顫抖小軀體給予撫慰;底下人手忙腳亂,分工張羅著去取薑湯與烘過的暖毯;一干后妃或虛情或真意,更是紛紛圍攏上去,嘴邊慰問著,眼神卻不住飄往偕同稚子一道出來的御雲冽及御燄擎。

 

  只有御鷲胤,視線立刻探向了御饜瓖臉上。

 

  只見御饜瓖滿臉蒼白,早已沒有任何血色。膝蓋一屈,便朝著御蒼遠跪了下去,眼睛直盯著地上,就連頭也不敢抬。

 

  所有人都知道,這次春巡御江雨是衝著御饜瓖去的。

 

  當時御饜瓖隻身出來已引起過一陣耳語騷動,他曾解釋那是小小孩子的意思,加以芳歌夫人並不在意,當下便被輕描淡寫揭過──儘管此舉在御鷲胤看來處理不當,可也只是不妥,究不得過失。

 

  然而眼下,孩子卻是真出了事……

 

  果然,御鷲胤來不及細想,已聽見父皇冰冷嚴肅的嗓音傳來。

 

  未待芳歌夫人從落水的小小孩子口中問出什麼,先出聲責難御饜瓖攜護不當,一語扣了他半年俸祿,閉門思過五十日。

 

  懲罰一出,眾人心頭一凜,明白御蒼遠這次是真的動了怒。

 

  俸祿事小,然而閉門思過五十日,卻是硬生生斷了這名未成年皇子第一次春巡的念想。

 

  春巡代表了什麼?

 

  別的不說,就提當初御蒼遠。誰都知道當今聖上連勝十年春巡,爾後,在他翌年第一次的春狩大典上蒙寵冊封,入主東宮。

 

  芳歌夫人回過神來,第一個便開口替御饜瓖求情,說她方才自稚子口中問出,確實如御饜瓖所言,是御江雨主動要求要與二皇兄分道而行。御饜瓖拗不過,這才順了孩子意思。

 

  御鷲胤嘴唇動了動,終於沒忍住,頂著母親皇貴妃直直射來的目光,走到御饜瓖身旁一同跪下;稟明事實的確如此,最初要入春巡苑子時,他親眼見著御饜瓖是牽住御江雨的。

 

  意外地,接著聲援的是御雲冽。他執起手中彩球交給芳歌夫人近旁侍女,僅著中衣來到二人身旁跪下,證詞與御鷲胤毫無二致,並口齒清晰地上稟六皇弟是在柳滿湖邊尋線索時失足落水,自己與御燄擎親眼目睹了一切。

 

  被他一語牽扯進來的御燄擎跟著屈膝跪在幾人身旁,不曾多作補充,只語調平靜道了句:

 

  「望父皇明察。」

 

  只有被眾人忽略在一旁的御殊雵,一語不發。

 

  打從見到小孩子溼淋淋的出來,他的臉色便乍青乍白,變幻不定;接著聽見御雲冽那句「親眼目睹了一切」,更令他不住咬緊下唇,渾身幾乎顫抖起來,卻在聽見自己身上玲瑯環佩發出聲響的那刻被驚回了幾分自制。

 

  雖然並未供出自己,可御殊雵就是直覺地相信,那兄弟二人確實看見了事情的發展;今日不說,只待來日回頭算計他。

 

  他盡力穩住打顫的雙手,想著如果此時自己站出來認罪,避重就輕地承認自己是與御江雨開玩笑,那……

 

  他是確實沒想到御江雨會跳進湖裡啊!

 

  不過一個小球兒,值幾個錢?御殊雵原想讓他氣悶幾日罷了,哪料得到這蠢貨會真頂著料峭春寒與那泓水深下湖去撿!

 

  那廂幾名皇子跪了一地,除去皇后不曾開口,皇子母親口頭倒一致隨著孩子話鋒,幫襯著說盡好話。儘管心思各異。

 

  場面一時有些混亂。

 

  御殊雵兀自哆嗦著,好不容易終於下定決心,啟步走向芳歌夫人準備下跪賠罪;心中仍盤算著以芳歌夫人厚道,責罰難免,但懲處應當不致太重。

 

  不想,他才靠近,原本埋首在芳歌夫人懷裡的孩子已先聽見了環佩玲瑯。

 

  只見那孩子立刻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就只是看了一眼而已。

 

  只是那麼一個讀不出情緒的眼神,卻生生凍結了御殊雵的腳步。

 

  小小孩子從芳歌夫人懷裡掙出來,朝著御殊雵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直到孩子腳步越過他,御殊雵精神一鬆,這才回過神發現自己滿手是汗。

 

  眾目睽睽下,那出事的孩子走到皇子中間,站在始終抬不起頭的御饜瓖面前。

 

  而後,聽那帶著絲委屈哭腔的孩子嗓音開口,什麼也沒說,就只喊了一聲:

 

 

  「二皇兄……」

 

 

  ──小小孩子撲入御饜瓖懷裡那刻,不說幾名后妃,就連御鷲胤都有些動容。

 

  見小小孩子那依賴模樣,誰也看得出,當時決計不是御饜瓖自私拋下他的。

 

  御饜瓖被小小孩子伸手抱住,肩膀泛起陣陣顫抖,卻沒敢回應,仍是低著頭直跪在那裏,靜待父皇發落。

 

  場面一時有些冷凝。

 

  說不清過了多久,帝王未開口,亦沒有人敢出聲。

 

  最後,是張羅薑湯暖物的宮人與聞風而來的太師匆匆而至,這才有些緩解了僵持的場面。

 

  在御江雨與御雲冽、御燄擎擁著暖毯獲賜薑湯時,太師也聽罷在場宮僕悄聲交代了前因後果。

 

  聽完,太師趨向帝王近旁,低聲建議了幾句。

 

  御蒼遠一面聽,眼神落在硬是要依偎著二皇兄喝湯的御江雨身上,與御饜瓖低垂的臉龐,似在思索。

 

  斟酌了片刻,終於天子朝太師微微頷首,同意了。

 

  太師承應一禮,身姿轉正,面對眾人沉聲宣布,二皇子儘管心念並無偏差,思慮卻失之周詳;有鑒於此,閉門思過懲處不改,然罰期將移至春狩祭祖禮成後。

 

  依循古禮,春狩將在春巡過後半月舉行;此令明面上未點破,然而確確實實網開了一面,讓御饜瓖得以參競春巡。

 

  太師宣布後,御饜瓖輕輕一拍幼弟將他交到芳歌夫人懷裡,隨後沉脊折腰,手覆后土、以額點地,朝御蒼遠跪下了最敬大禮。

 

  「兒臣,謝主……隆恩。」聲音低沉,飽含壓抑。盡是榮蒙聖恩的激動。

 

  自他以降,皇子后妃與在場宮人各施其禮,齊聲呼應。

 

  隨後,太師又依序宣佈了帝王賜予御雲冽、御燄擎二兄弟的褒讚與賞賜;並在幾句援引禮典後,順理成章地收回了當初給御江雨破例參競春巡的資格。

 

  一場風波,就這麼揭過了。

 

 

  ──只是當時,誰也料不到,這場風波,未來將捲起什麼樣的兇濤駭浪。

 

 

 

     ××××     ××××     ××××

 

 

 

  當晚一回到寢居,葭露夫人剛讓下人關門避風,回頭便見御雲冽已迫不及待般,逕直脫下了衣物。

 

  「怎麼了,冽兒,這衣裳不是你最喜歡的麼?」

 

  作為一個寵愛孩子的母親,葭露夫人自然知道自己每個孩子的喜好;見衣服前襟及下擺確實有幾處汙跡,她伸手要接過衣裳讓宮女去處理。

 

  不想御雲冽避開了她的動作,隨手便將脫下來的衣裳扔到地上。

 

  「別碰,母親。這衣服髒得很,怕沾得您一手腥。」面對母親眼底的詢問之色,御雲冽回以了雲淡風輕的笑容。

 

 

  「不過是件弄髒的衣服,孩兒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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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個孩子,仍保有他的單純,和他單純的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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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白| RiAN日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