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不好惹,偏偏鬧出這麼一樁……御江雨一死,御殊雵氣數也盡了。」
柳滿湖另一側,一截鑲著藍邊的雪白衣角從參天樹影後頭露了出來,嗓音淡淡如清雲流過;聲色平靜,卻透出微微的笑意。
「弄死現今最得寵的芳歌夫人獨子,大約是御殊雵那蠢貨這輩子做過最像樣的事情。」
他回過頭望向身側同樣將這一切收入眼底的胞弟,滿面的笑容卻落了空。
御燄擎莫說視線不在他身上,甚至撒開了腳步往柳滿湖奔去。
眉尖一蹙,御雲冽出聲挽他,聲色不樂。「五弟,你要做什麼?」
他的弟弟看也沒看他一眼,逕直地跑,終至岸邊縱身一躍、投入了柳滿湖中。
觸及水花一片,御雲冽立在原處,面上陰晴不定,腦中同時飛掠過許多算計。
末了,他念頭一定,舉步來到柳滿湖邊。
方才走近,便見湖面浮出圈圈漣漪,一抹溼透的人影將頭探出水面,肩上扛著那個不省人事的小小孩子,幾下踢踏游近岸旁。
「接好。」
沒給御雲冽拒絕的機會,御燄擎單手攀住草皮作為支撐,另一隻手將肩上孩子先抖落回水中,提著他後腰衣帶幾下浮沉蓄勁──隨後猛一發力,將孩子扯離水面,凌空拋上了岸邊御雲冽懷裡。
御雲冽被這下衝力撞得一下坐倒在地上,全沒了平時的從容自適;抬起頭還想和手足抱怨兩句,卻見御燄擎手一鬆,竟任自己重新落回了湖中。
「五弟,你還不上來?」
御燄擎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深吸了口氣,噗通一聲又往水下潛去。
隱約明白過來弟弟的目的,御雲冽別無他法,只得屈膝蹲跪將早已經沒有了意識的小小孩子腹部按到自己腿上,面朝下,雙手接著往他後背使勁按壓了下去;一陣忙碌後,好不容易逼出壓迫在孩子鼻間口腹的湖水,他卻幾乎沒有了呼吸。
事已至此,御雲冽無奈地嘆息了聲,將孩子身軀放倒在草地上,猛吸一口氣,低下臉對準孩子的口腔將賴以維生的空氣渡了進去。
一會又往孩子的胸腔按壓一陣作為刺激,一會再低頭渡去幾口珍貴空氣;不枉御雲冽這番努力,冰冷的孩童軀體湧起一陣痙動,隨後便見御江雨幾次嗆咳,重新恢復了呼吸。
鬼門關前踅了一趟,小小的孩子終於在地上朦朦朧朧地重新睜開了眼睛。
此時嘩啦一聲,去了水下一會的御燄擎終於破出水面,在水中幾個上下起伏積蓄力量,揪著草皮將自己拋上了岸邊。
「我就不懂你,五弟,忙什麼呢。」
見他手裡果真提著自己所想的那物件,御雲冽又嘆了口氣,「救他一命也就夠了,還辛辛苦苦替他拿球兒回來,是寄望他更感激你?」
「誰稀罕他感激。」御燄擎撇嘴哼道。
他跪坐到孩子身旁,將手中溼淋淋滴著水的彩球揚到孩子面前,換來孩子一瞬也不瞬的目光追逐。
「就為了這種東西把自己弄死,值得?」
聽見這問句,小小孩子仍有些渙散的目光,終於從浸水以後色澤仍顯鮮亮的彩球上頭移開,落到御燄擎表情嚴厲的面龐上;許是神智初醒,孩子的眼神裡仍帶著幾分呆滯,空白而渙散。
見御江雨神情如此,顯然還沒完全回過神,御雲冽基本認為沒有浪費口舌同他廢話的必要。
可御燄擎不肯罷休,又追問道:「回答我的話,御江雨。」
孩子溼潤的眼睛望著他,張開了小小的嘴巴似是想回話,卻沒能發出聲音來。
看他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御雲冽簡直想回頭問下自己的手足,好不容易從水裡救人上來了卻又立刻這般嚴厲地拷問人家,真不是另一種虐待?
他的問題還沒出口,便聽御燄擎又更逼緊了一步:「御江雨,你母親要是知道你為去湖裡取她做給你的玩意兒喪了命,你說她會不會傷心欲絕?」
母親……
御江雨面上的表情更加難受了。
眼見小小孩子皺起臉、一副就要當場哭出來的樣子,加上御燄擎冷面冷語、似乎鐵了心要將人惹哭──御雲冽簡直一個頭兩個大:這畫面成什麼樣子啊!要是此刻讓不知情的人撞見,說不準還以為他們兩個大的聯合起來欺負一個小的。
原本想藉此機會狠打御殊雵那蠢貨一耙,可如今這景況,弄個不好沾惹來一身腥羶倒更有可能。
腦中幾個念頭流轉而過,御雲冽手一伸將地上的孩子攬進了自己懷裡,在仍略有絲冷意的料峭春寒裡敞開外衣包緊了他,毫不吝惜地傳遞給落水的孩子滿滿的暖意。
孩子原本要被惹哭了,這下突然教人呵護寶愛地摟進懷裡這麼一擁,心理上的撫慰效果遠大於生理上的實質感受,緊繃的小小身軀在那溫暖的懷抱裡抖了一抖,慢慢地放鬆下來。
「把球兒給我。」御雲冽朝胞弟伸出手。
御燄擎繃著張臉瞪他,換來兄長眼帶警告的嚴厲回望。
只得擰出湖水,把球遞了過去。
御江雨教人抱在暖和的懷抱裡,看不見兩個大孩子之間的無聲交鋒。
他只知道,三皇兄救了他,而五皇兄替他拿回了球兒,並罵了他一頓。
還沒細想下去,忽然感覺三皇兄往他懷裡塞了個東西。
低頭一看,正是他的彩球。
下意識抱緊了最喜歡的彩球,卻感受不到熟悉的蓬鬆柔軟,只有冷冷的觸感,伴隨著剛才差點奪去他性命的湖水腥味。孩子忽然有些迷茫,自己掉進水裡拚命想撿回來的,到底是什麼?
正當此時,三皇兄清雲似的嗓音流淌過耳畔,與他圈住自己的懷抱一樣帶著令人安心的撫慰溫度。
「你五皇兄說得對,江雨,要是教你母親知道你為了撿她給你縫的玩意兒喪命,芳歌夫人一定傷心欲絕。」
三皇兄聲音溫柔,卻隱隱散發出不容質疑的氣勢。
「所以,今日之事你決計不可對外透漏,往後若有人問起,就說你在岸邊找線索的時候踩了石子一時失足,而三皇兄和五皇兄救了你,懂嗎?」
御江雨怔怔地望住兄長臉龐,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只見兄長神情溫愛地注視著自己的眼睛,嗓音更加柔和。
「記住,不管是誰問你都不可以說。除了……」
御雲冽俯下身,在孩子耳邊將那個名字清清晰晰唸了兩遍。
聲音太悄,便是連站在一旁的御燄擎也沒能捕捉。
只聽聞那雲似的嗓音輕描淡寫,說雨成風。
「就說,落水前你聽到了玉的聲響,環佩玲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