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ak & Owl

❖本篇時間軸，銜接於相關人謝以萱-《漸進》篇章之後

　　隨著日子一天天推移，這個世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正在改變。

　　或者該說正在失速崩毀。

　　陸里歌騎上機車出了成大，這是他最後一次像這樣替陣線出勤找物資了。

　　明天就要走了。

　　啟程北上，返回家鄉。

　　為了答謝謝以萱的救命恩情，加上蒐羅北上所需物資也要一點時間，陸里歌和戚詠涼雙雙在成大學生所組織的在校學生共同防禦陣線留了下來；一待就是兩個多禮拜。

　　和陣線夥伴共同努力、點滴建立起堡壘抵禦外頭日益橫行的喪屍，這種生死與共一起堅守防線的感覺比陸里歌想像得還要好上百倍。

　　他不是沒有想過就這麼留下來，畢竟技術人員哪裡都缺。而之前純因為興趣雙輔的物理與化學知識，在這樣的殭屍亂世裡意外地派得上用場，在自製武器方面。

　　家人更曾分別致電要求他暫時不要離開府城、不要回到人口密集以至於病疫後行屍同樣密集的危險北都。

　　但……

　　在那個小小的盆地，他的家人都在那裡。

　　──我怎麼可能不回去？

　　騎在這段時間以來日漸熟悉卻也越見蕭索的台南街道上，陸里歌有時覺得，其實陣線定期冒險派人出勤，除了尋覓物資的需求以外，或許還有一點心意是想搜救路上還有沒有需要幫助的活人吧？

　　即使基於實際考量陣線無法全數收留，但政府架設的成大避難所就在附近，將人轉送過去只是分分鐘鐘的事情。

　　今天意外地安靜。

　　他彎來繞去拐著小路騎了二十幾分鐘，途中沒有碰到半個人，竟然也沒有撞見任何一頭殭屍。

　　唯有不時遇上倒臥在路旁的屍體，一動不動地杵血泊間，寧靜得像恐怖片。

　　一開始陸里歌會驅車避開盡速遠離，但到了後來，他反而會在那一具具失去生命氣息的僵直軀體邊停駐。

　　他取下踏板邊陣線配給的防身工兵鏟，高舉到半空，對準屍身的頭顱一次又一次地落下，直到地面濺滿汙血與腦漿，整個顱骨碎裂得失去原本形狀為止。

　　這種防範受害者屍體異變復活成喪屍的預防措施，被戚詠涼稱為「收屍」。

　　一開始人們也想將屍體集中火化讓死者安息，可後來捱不過人力資源與時間投注其上的無謂損耗，更遑論途中屍體異變危害到運送者的風險，不斷地妥協間最終成了如今的面目──

　　就跟現在的世界一樣面目全非。

　　陸里歌將工兵鏟擱回踏板上，催開油門繼續前行。

　　時間差不多了……沿路收拾了十幾具屍體後，他瞄了一眼腕表，正準備要掉頭折返時，一道人形身影赫然出現在他的視野間。

　　大約距離他十幾公尺的地方，那個穿著一身素白衣衫的人影背對著他正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驅車跟上，仔細觀察了一陣，最終從對方的移動方式確定那並不是殭屍。

　　怕貿然開口大喊會驚動附近遊蕩的殭屍，陸里歌握轉油門跟了過去，想攔下對方詢問看看他是否有意前往避難所。

　　時速十公里、二十公里、三十公里……直到加速到六十公里的時候，那道只是安步當車朝前行進的人影看起來竟然仍那麼遙不可及，兩造間的距離絲毫沒有縮近，甚至還有一種被拉開了的錯覺。

　　陸里歌沒想太多，眼見追不上，乾脆油門催到底直衝過去。

　　突然視野裡那道遙遠的人影頓了一下，在某條小巷轉角前停駐了幾秒，彷彿等待一般動也不動。

　　等？等我嗎？陸里歌腦中模模糊糊地閃過這樣的念頭，不知從何而起。

　　彷彿在回應他的想法，那道人影一個閃身，轉進了那道小巷中。

　　追到了。機車疾駛跟了過去，對附近一帶已經稱得上瞭若指掌的陸里歌知道那是條死巷。

　　接近巷口的時候，陸里歌聽到一陣騷動的聲音，那聽起來像是……

　　喪屍！

　　車頭一轉進那條小巷，躍入視線的畫面幾乎讓陸里歌反應不過來。

　　他的印象沒錯，這確實是條約有兩輛車寬的死巷。

　　但那個走入死巷的白色人影卻不在巷中，放眼望去，陸里歌只望見巷尾堆著半牆啤酒箱，山一樣的啤酒箱幾乎堆出了一層樓高；此刻，三頭喪屍正站在箱山下，伸出手不對朝上爬抓、拉扯、拍打──

　　箱山上有個活人！

　　一名戴著眼鏡的青年臉色煞白地堪堪站在搖搖欲墜的箱山頂端，一手扶著牆體努力保持平衡、一手盡力去撈身旁的啤酒箱往下扔到殭屍頭上試圖自救，卻困於需要盡力平衡的窘境，落下的啤酒箱難以瞄準，更毫無勁道可言。即使打中了喪屍也僅能爭取到短短幾秒的時間，根本不足以脫身。

　　一台腳踏車倒在巷口不遠處，陸里歌腦中幾乎可以還原出眼前的青年騎著腳踏車躲避殭屍，不料卻拐進了死巷、於是不得不棄車爬高以求生存的驚險過程。

　　在陸里歌騎著車衝進來的同時那名眼鏡青年也瞥見他了，原本對方下意識張口似是想說些什麼，但那微啟的雙唇很快又閉上，甚至抿了起來。

　　眼見那座箱山搖搖欲墜，幾乎快被喪屍的怪力給弄倒，這樣下去青年即使沒被殭屍咬上也勢必要摔成重傷，陸里歌無暇再去猜測對方心思，從背包裡掏出陣線提供的小型自製炸彈，朝著距離箱山最遠的那頭喪屍身上扔去──

　　那球形物撞在殭屍頸後破裂開來，裡頭的物質一剎那間交融，起了作用，火光在殭屍背上炸開，伴隨著一陣衝擊力道將那頭殭屍炸得一個前傾，幾乎抱在另一個殭屍身上，並不持久卻具有剎那爆發特性的彈火一燃，將那兩個湊近的頭顱給燒得焦黑。

　　為了攜帶上安全，這種自製炸彈威力偏弱，並不足以殺死殭屍，但能造成一定程度的脆化與脆弱化。

　　陸里歌跳下機車抄起工兵鏟衝上前去，一鏟發力橫掃、將兩枚湊得極近的焦黑頭顱給削成了兩半，在那雙雙飛起的半顱落地以前，他彎身掃腿將唯一剩下的活屍拐倒在地，一枚小型炸彈對準頭顱佐以數個重鏟砸下，幾個起落間便將三頭喪屍殲滅殆盡。

　　那名站在搖搖欲墜箱山上的受困青年此刻一臉震驚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讓陸里歌覺得在對方眼中，自己似乎比殭屍更具有危險性。

　　「快下來！」陸里歌扯開喉嚨對他大喊。「剛才的動靜太大了，附近的殭屍很快就會聚集過來！」

　　青年臉色更白，點了點頭。然而他腳下稍一移動，剛才已被喪屍毀去大半支撐與平衡的箱山便開始崩塌，根本無處落腳。

　　屋漏偏逢連夜雨，正在危急時刻，兩個搖搖晃晃的喪屍身影就如陸里歌所說，被方才的動靜吸引，正從馬路對街直直往小巷移動過來。

　　站在箱山前的陸里歌順著他的目光同樣看見了背後的喪屍，時間緊迫下，他抬頭看了眼青年的位置評估一會，倒退幾步將自己移到一處，手中的工兵鏟一個低拋扔出到巷口邊，而後側身張開雙臂對那青年大喊：「跳！」

　　「什麼？」青年以為自己聽錯了。

　　「叫你跳！」陸里歌急急催道：「可能會受一點傷，但我保證不會很痛──跳下來！沒時間了！」

　　喪屍來得很快，眼見已經踏進了小巷。

　　青年可以想像這名前來搭救的陌生少年是想當肉盾接住自己，可是……

　　可是這有什麼用？

　　除了造成兩個人一起重傷之外，又能怎麼樣呢？他抿著唇，垂首望向陸里歌的眼神裡幾乎帶上一絲陰沉。

　　情急之下陸里歌顧不上留意對方神色，朝那猶豫不決的人影揚聲怒吼：

　　「我會接住你！所以──跳！！」

　　青年被他吼得渾身一震，身體反射性地動起，縱身一躍、在崩毀的箱山間往陸里歌飛躍而去──

　　躍出的瞬間青年腦中一片空白。

　　失速墜地的失重感令他無法思考，只有一個念頭隨著墜離地面越來越近在他腦中越顯越清晰──

　　媽的，死定了。

　　之後一切只發生在轉瞬之間，一陣強烈的力道硬生生帶偏了他的行進方向，他睜睜目睹視野混亂成一片，明明仍戴著眼鏡世界卻在他眼前花散成模糊的失焦光影，渾身上下都能感覺到重力加速度作用下從一層樓高處躍出的衝擊力，去勢劇猛，但就如少年所說，「不會很痛」。

　　──他們在滾動。

　　粗估了角度預備好姿勢的陸里歌掐緊時機銜接到位，一手護著青年的後腦，一手扶上他脊下，接住他後身形一矮一個護身將兩人帶往地面，一路滾出了數不清多少圈，直到化去這一跳所有的衝擊力道才終於堪堪停住。

　　「不痛吧？」

　　他聽見少年的聲音響起在耳邊。

　　他想回答，然而一張嘴他又緊緊閉上了。

　　在地上狠狠翻滾過十來圈，他有點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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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到了.......！

→後續篇章為秋雲中接續，傳送門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