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大人!咳、咳……黑──咳!」
「……有沒有搞錯啊?喂!醒來!你要睡就好好睡亂想什麼啊?!」坐在床邊的人影伸出手,以絕對稱不上溫柔的力道猛搖著床上白騰雪纖瘦的身子,「靠!有膽你再繼續睡看看,不要以為大爺我真的不敢扁你!」
不知道是劇烈的搖晃還是凶惡的恐嚇起了作用,原本陷溺於噩夢中無法醒來的白騰雪緩緩睜開了眼睛,如幼兔般無邪的眼睛無辜地望著眼前的人。「你……」
見他粉唇微張,坐於床沿的人屏息細聽。
「你為什麼在我房間?肚子餓了嗎?可是我不能吃……」
「……餓你娘!」操著一口流利的粗鄙話語,床沿那人簡直暴跳如雷。「就算要吃也不會挑你這種沒幾兩肉、只有骨頭能啃的小排骨!」他煩躁地爬抓了抓頭髮,「早上不是才甜蜜蜜的道別過,怎麼一到下午就開始作惡夢?你差點醒不過來你知不知道!娘的,要是你出事我要怎麼跟老爹交代?!」
「惡夢……?」甫清醒不久的白騰雪茫然地望著對方。
「就是這個。」一把拉開僅著中衣的白騰雪胸前的衣料,露出了單薄胸膛上,一道因被長劍貫穿而遺留下的淡粉色傷痕。「你八成夢到那時候的事了。」判斷的標準是他一直黑大人黑大人的叫,吵死了!
「啊……夢到了。」終於完全清醒,白騰雪點了點頭。接著,他突然對叫醒自己的那人露出了天真的笑容,還伸手拍了拍他的頭。「你在關心我呢,寶寶!我好高興喔!我的兒子這麼孝順真是太好了!」
「不要叫本大爺寶寶!還有、誰是你兒子!」
「那叫小羅羅?炎寶寶?炎羅小親親也不錯的樣子~」
「……算了,原本的那個你繼續叫。」炎羅挫敗地轉過身,從桌上端起了一碗冒著煙的溫熱湯藥。「起來,該吃藥了。」
聽見「藥」字,白騰雪瞪大眼睛、很鴕鳥地努力縮著身子,務求整個人能完全躲進被子底下讓對方看不到。
「……靠!你以為這招會有用嗎?虧你姓白!」一把抓住那團開始瑟瑟發抖的被子球,炎羅暴躁地扯起被子往地上扔去,持著藥碗瞪視縮成一團趴在床上發抖的小鴕鳥。
「我不要喝藥……藥越來越苦,我會死掉的!」
「最好有人會被藥苦死!」上前去一把抓起小鴕鳥的領子,炎羅將手上的湯碗逼近白騰雪的唇邊。「喝!」
「我、我才──」
「……白。」
低沉的嗓音自寢房門口傳來,讓白騰雪在瞬間停止了叫鬧和掙扎,乖乖地僵在養子手裡不敢輕舉妄動。
「黑大人……」
「老爹,」放開了白騰雪的衣領,炎羅走上前去將湯藥交給來人。「換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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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有點苦。」
「對吧!」靠在黑陵夜懷裡,白騰雪吐了吐粉舌。
方以含藥哺餵的方式讓白騰雪乖乖喝下湯藥,黑陵夜寵溺地點了下白騰雪的鼻尖。
但當他垂落的目光落到白騰雪敞開的衣襟時,卻不自覺地、緊緊擰起了眉心。
「……睡覺的時候不小心弄掉的。」傻笑著說出多餘的辯解,白騰雪將衣服拉好,遮住了那道令黑陵夜雙眉鎖緊的疤痕。
按住那雙雪白小手,黑陵夜以額輕抵著他的,沙啞低語:「對不起……」
──在這副纖瘦身軀上留下一輩子也無法抹滅的傷痕與傷害的人,是他!
……或者該說是,被憤怒蒙蔽了理智與判斷的,瘋狂時候的他。
晶亮的無邪眼睛直盯著黑陵夜流露出自責的痛苦神色,白騰雪微微仰首,吻住了他的唇。
「……不是黑大人的錯喔,是戰爭。」白皙小臉上綻出了春光般明媚的笑容,「黑大人答應過,不可以難過喔。不然……咳!咳咳、咳……」
胸口突如其來的翻騰令白騰雪不住猛咳,他雙手分別壓住唇與胸,卻仍壓制不了胸間那猛烈翻動的紊亂氣息。
見他咳得整個人縮成一團,黑陵夜的心更加地悶疼了起來。
──是他,都是他!是他當年刺在白騰雪胸膛那一劍傷及了肺腑,才令白騰雪現在即使早已傷癒,依然有不時胸疼與咳嗽的後遺症。
數年來他訪遍各國名醫,卻仍舊根治不了白騰雪臟腑上所受過的重創,最多只能隨時準備好緩和的湯藥、在白騰雪狀況較糟的時候餵他喝下,其他卻……
「白……」黑陵夜握緊拳,「對不起、對不起,如果那時候……」
「如果黑大人在戰場上對我手下留情,我會討厭黑大人喔。」粗糙的小手按在黑陵夜唇上,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的白騰雪搖了搖頭,以那雙十年不變的無邪眼睛望著黑陵夜。「這樣就好,真的,我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
「……是啊。」大掌將附於自己唇上的小手覆住挪開,黑陵夜輕吻了吻白騰雪的額,微微一笑。
「和當初跪在太師府外數日夜卻不能見你一面相比,的確。」
「父親大人那時候好生氣呢,我好怕你會被他砍成兩半!發燒睡著的時候每次醒過來都要看到他才放心,然後抓著他的手一直跟他說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想起那時候兩人的狼狽,白騰雪忍不住逸出了一聲孩子似的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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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
──太師大人!我……
──快滾!本太師不想再看到你的臉!
──我明白,太師大人!但白他……
──不准你喚他的名字,你沒有資格!
──……我知道。可是我……
──你再不走,本太師無法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無論您想打我或殺了我都無所謂!那是我該死地傷了白所應得的!但,求您能准許我在死前見白最後一面!只要讓我看看他就好!求求你,太師大人!
──……你真這麼想見他?
──是!
──即使在你見了他之後,本太師會立刻取你性命?
──能見他,我黑陵夜──死而無憾!
──好,那你跪下!就這麼給我跪在太師府前三日夜,那本太師或許會改變心意!
──……若能以此換得見他的機會,我跪!
見那傷了自己養子的兇手果真毫無怨尤地跪在府前三日夜,鐵了心要讓他跪到死的太師卻沒有任何表示,只冷冷地覷著那滿臉憔悴的兇手、卻以著無比熱切而渴望的眼神,直直地望進太師府中。多麼地渴盼能見到伊人,哪怕僅有一面、哪怕那是自己人生在世的最後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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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大人、父親大人……
──不許說話,好好休息。
──他來了……我聽大夫說了,你叫他跪在外面……父親大人……
──你再開口,我就讓跪在外頭的變成一具死屍!
──不要……不要!父親大人……不要殺他……不可以……父親大人……
──不許哭!
──父親大人……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好好睡,你還在發燒。
──不……可以……
──噓,睡下。
──……大……人……
──……
──……黑……大人……
看養子明明發著高燒,心心唸唸的卻還是跪在府外的那個該死兇手!連失去意識前的喃語、與陷入昏睡時的夢囈,都還那般的牽牽念念……素以冰冷無情聞名的太師,卻在面臨養子心碎的此刻、產生了絕無僅有的強烈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