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ak & Owl

　　即位之初，由於話語權徹底佚喪，新王遭民間譏為「沉默國王」。

　　及至後世，「沉默國王」此一銜冕之所名揚，並非一位失格的魁儡偽王，而是開國以降最偉大的史學家。

　　◤  羅曼‧普利芬爾

　　說起普利芬爾公爵，必將提及他深具渲染力的演說技巧，不落人後的驍勇善戰，以及最廣為人知的稱號──「哈肯金高地的雄獅」。

　　「沉默國王」註記：

　　眾所周知，哈肯金高地並不產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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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曼‧普利芬爾聽見了哭聲。

　　在他難得回歸王都的日子，他年幼的獨子通常會興高采烈地守在門口等候，並在第一時間撲入他的懷中──因此，早在初抵那一刻，羅曼就意識到了今日事態稍有不同。

　　他站在稚子房間外，往門板上兩記輕叩，呼喚道：「萊昂。」

　　細碎的抽泣聲赫然噎住了。

　　似乎直到這一刻之前，男孩仍未意識到父親歸時已至。

　　「我可以進去嗎，小獅子？」羅曼對著門板問。「或者你需要一點時間？」

　　那端沉默了數秒，繼而傳來有些難為情的回答：「……請進。」

　　羅曼旋開門把，踏入兒子房間。

　　男孩坐在床沿，一旁塌陷的枕頭顯然受了不少氣，與主人相去無幾。

　　「發生了什麼，萊昂？」羅曼一派輕鬆地在他身旁坐下。

　　「今天練、練習的時候……碰見了貝利他們……」萊昂用手掌抹去眼淚，呼吸一時調整不過來。「過程沒、沒有什麼好說的……輸了就是輸了，我不會為自己、找藉口。」

　　一聽見和妻舅家族的男孩們有關，羅曼已經掌握了七八分；他與裴考克家族間的隔閡從不是秘密，而自從四年前妻子亡故，這層關係由裴考克家單方起頭、愈發劣化了下去。

　　「但是──他們又、又講了一些難聽話，還說我、我不可能是爸爸的兒子……」男孩稚嫩的小臉因為屈辱脹得通紅，被打亂的呼吸干擾得他嗓音時歇時續。「他們嘲笑我矮小又瘦弱，而且對、對競技……一點天份也沒有。」

　　聽到這裡，羅曼不住失笑。

　　對個七歲男孩而言，要說萊昂「矮小」雖不為過，但未免斷言太早；至於競技──天曉得──當那群十三、四歲的少年圍著一個年紀不到他們一半的孩子攀比時，已經連競技最基本的精神都失去了。

　　「別理會裴考克家的孩子怎麼說。」武者粗糙的手掌在兒子髮頂揉了揉，「和他們老爸一樣，他們說出來的話語不見得是事實，有時甚至不代表他們心裡所想。」

　　「那他們……」漸漸止住哭泣的萊昂抽噎了一下。「為什麼要說？」

　　「是啊，為什麼呢？」他的父親伸手將他抱了起來，像他小時候那樣放到一邊大腿上，湊近了滿是鬍髯的下巴扎揉他的臉頰。

　　「這是個好問題。」

　　萊昂破涕為笑，被那種帶著微刺的搔癢感逗樂。

　　羅曼放開了自己的小兒子，鐵灰色的眼珠與他狡黠對望。

　　「去把答案找出來叼給我，小獅子。」他提起拳頭，舉在半空。

　　小腦袋使勁一點，萊昂抹去最後的眼淚，握緊拳頭挺直了身板、迎上一擊。

　　「我會的，爸爸。」

　　羅曼稱不上是個柔情的父親，他甚至不常待在家裡，但相依為命這幾年他們處得相當不錯。

　　哈肯金高地的雄獅以行事颯爽聞名，面對兒子同樣直來直往。奇異的是，這一點從未給他招來過麻煩，「童言無忌」似乎並不適用於小萊昂身上，他近乎本能地將父親告訴他的一切保留在心底，從未宣諸口舌之快。

　　像他的母親。羅曼想。

　　守口如瓶，且在最終如字面所述地、將所有的秘密一同帶進了墳墓裡。

　　他把萊昂放回地面。

　　羅曼的體型高大彪悍，即使走在軍隊行伍間，萊昂目送他們出城時仍能一眼望見那醒目的寬闊背影。此刻他坐在床沿，整個人依舊比萊昂高出了將近一倍，彷彿巍然不可撼動的山巖。

　　萊昂仰望著自己的父親，眼睛裡溢滿了毫不掩飾的嚮往與欣羨。

　　那個表情讓羅曼又一次地露出笑容。

　　「萊昂，我的兒子。記住一件事情。」

　　他伸出手。

　　「真正的強大不在蠻力或血肉之軀，而是你的智慧與心。」

　　這一次，平舉的拳頭往男孩胸口一碰。

　　「我敢斷言，在不遠的將來，你會成為比裴考克家任何一名子嗣都要出色的戰士──別小看我的眼光，小獅子。現今王國裡所有著名的戰將，全部都是我從人海裡撈出來的。」

　　男孩睜大眼睛，臉頰又一次地脹紅起來。比起將來可能的願景，這一刻，父親投注在他身上的注視及語調中的自豪，才真正地令他感到一絲激動與驕傲。

　　「對了，爸爸。」父親的話語勾動了黑髮小獅子某塊記憶，「最近我在王城圖書館裡遇見一個人──特別的人。」

　　「哦？」

　　王城圖書館用以收藏備份世間具保存價值的書籍，起初並未對外開放，唯有國王及少數職官可入內查覽；直到十二年前，新王上任後進行了一次規劃統籌，移去部分典籍封存至國王的私人書庫，而後對貴族及其子女展開了大門。

　　縱使如此，在風靡一時的遊觀熱潮過後，就羅曼所知，真正前往那座圖書館挖掘寶藏的求知者為數不多。

　　貴族多半有自己的家族藏書庫，而王城圖書館在嚴謹的管理下、斷絕了任何演變成交際場所的可能，對於浮誇貴族的吸引力近趨於無。

　　「他安靜又和善，用紙筆教了我很多詞彙，也會陪伴我……一開始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是只要坐在他身邊，就能感到平靜。」萊昂說。「他介紹了一些書給我看，那些書的用字比我掌握的辭庫多了一點，但只要稍微查索就能讀懂。」

　　「是嗎？」鐵灰眼眸注視著一臉賣關子的小兒子，羅曼專心地傾聽著。

　　「學識淵博，溫柔體貼，又有耐心。」獻寶一般，萊昂拋出一道道線索。

　　「哦，王城裡有這樣的人嗎？」羅曼配合地問道：「你遇見了誰，小獅子？」

　　男孩張開雙手，眼底盡是興奮的光芒：

　　「──我遇見了國王陛下，爸爸！」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