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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未來向,原作背景。1w6一發完。

  「所以說,蛙吹同學、和八百萬同學……」

  「──請問,你們願意和我一起去偷一座博物館嗎?」

 

Note:

  合志的稿子。因爲篇幅爆炸的關係,不好意思多放與情節補注無關的這篇後記;但這篇後記對我與這個故事來說不可或缺,篇末能與正文一起公開非常開心。

 Author:RiAN日安


 

   序章

 

  「你瘋了──這和說好的完全不一樣,你難道一點分寸也沒有嗎!」

 

  「老傢伙察覺了,不能留他活口。」

 

  「開什麼玩笑!我是個生意人,不是殺人犯!」

 

  「那就拿出點生意人的覺悟來!別忘了,我們早就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如今船要是沉了你也同樣萬劫不復──收起那副假惺惺的哭喪臉,從現在起,那幅畫才是關鍵。」

 

 

  

 

  「……總體來說,目標將在現代藝術博物館展出兩週半。包含佈展到撤展,共有將近三週的時間會留置館內──以不驚動出借畫作給博物館的原持有人財前先生為前提,能下手的時機扣除展出時段、直到展期結束為止──一旦目標從博物館轉移,本回任務就算徹底失敗了。」

 

  投影幕前,綠谷出久總結了任務的前置說明,望向底下兩名聽眾。

 

  「請等一下。」其中一名立刻舉起手,動作和學生時代在課堂上一樣標準。「依照綠谷同學的說法,這次的任務、說穿了不就是……」

 

  「偷東西呢。」一針見血地,蛙吹梅雨將八百萬百說不出口的語句接了下去:「小綠谷的意思是,我們要去偷走那位國寶級藝術家今川幸三郎、此生最後一件的傳奇遺作。」

 

  室內登時鴉雀無聲。

 

  「雖然不想這麼說。」迎視兩名職業英雄不贊同的眼神,綠谷出久扛住內心的壓力與遲疑,點了下頭。「但確實……是這樣沒錯。」

 

  「不過、只是暫時移走一陣子!」他補上強調,「根據博物館館長的說法,在外待命的專業團隊接手後不到二十四小時就能完成鑑定分析工作,隨後會讓我們將畫作完整歸還!」

 

  「這和我們過去一般執行的回收任務完全不同,綠谷同學。」心思細膩的八百萬指出。「嚴格來說,這次的任務包含了『盜竊』、『掩護』和『歸還』,館長給出的『不到二十四小時』是個過於輕率的估計,兩者間必須考慮到各組防盜機關的重置時間、守衛換班時段、還有……」

 

  「在考慮細節之前,」蛙吹提醒。「妳已經確定要參與進小綠谷的犯罪計畫裡了嗎?」

 

  「這種事情……」雙手環住自己,八百萬蹙緊的眉心盛滿猶豫。

 

  指尖抵著臉龐,蛙吹靜靜開口:「小綠谷當初會答應下來,除了市裡指派,一定有著自己的考量吧?」善於觀察的圓眼直直望向將昔日雄英同學、如今同為職業英雄的三人聚集來此策畫一場犯罪行動的綠谷出久。

 

  「就像這次選擇招募我們而不是其他人,一定也有小綠谷的理由。」

 

  近似蛙類的獨特聲線問道:「那些考量是什麼呢?」

 

  「我……」在二人的注視裡,綠谷內心掙扎了幾秒,終於下定決心,誠實托出那個改變自己意向的契機:「到博物館聽取委託那天,我見到了死者的孫子。」

 

  「不是、不是刻意安排的,家屬過來整理鑑定師遺物的時候,把那孩子也帶來了。我剛從館長辦公室離開,發現他一個人站在死者辦公室外頭,那時他注意到我──他認得我,喊了我的英雄名號。」

 

  綠谷被小孩認出並不稀奇,螢幕活躍度之外,每名職業英雄各有深獲擁戴的粉絲客群:例如英雄人偶,一般對嚮往本格英雄的孩子特別具有吸引力。

 

  「因為沒有其他正事,我在那裡陪了他一陣子,聊過之後才知道他的身分。他問我,到博物館來是因為工作的關係嗎?雖然當時已經拒絕了館長關於盜竊畫作的委託,畢竟不可能對外解釋這種事情,我沒有否認。

 

  「或許是從家長那裡聽說了些什麼……那孩子突然對我說,替這座博物館工作要小心,裡頭有一幅畫被詛咒了。

 

  「『和法老的詛咒一樣,我爺爺在碰到那幅畫之後就死掉了。』……那孩子、是這麼說的。」語調與視線不自覺低了下去,落在手中陷入休眠的漆黑平板。「對一個六歲孩子來說很難理解和接受吧,和往常一樣做著熟悉工作的爺爺,這次卻遇到了這種事情。因為不知道能責怪誰,只好毫無道理地、憎恨著一幅根本從未見過的畫作。」

 

  「之後和博物館保全們攀談,我發現,他們居然多少也有了類似的念頭……他們說,打從畫作出現後不久,博物館裡就有清潔人員離奇失蹤,現在又出了鑑定師命案,鬧得人心惶惶。館長雖然一肩扛下這些壓力、安撫他們不要多想,但他們都能感覺得出來,館長明顯變得比以前更沉默寡言了。」

 

  「雖然只是一廂情願的想法,不過,如果警方能偵破這起謀殺案找出兇手的話,或許能稍微帶給他們一點開解和慰藉吧……我是這麼想的。」

 

  握住自己指尖,綠谷朝二人牽了牽嘴角。「老實說,這也是找來蛙──梅、梅雨同學和八百萬同學合作的主因。」

 

  他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自己在任務中有時候會……稍微、衝過頭了,或者自顧自地走得太遠。所以我想,如果有梅雨同學或八百萬同學在,會直接指正的吧。不至於讓事態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兩名英雄對望一眼,算是默認了這份信任。

 

  見她們露出願意繼續聆聽的神情,綠谷解釋了下去:

 

  「這幅畫是當前已知的今川幸三郎作品中、最後一幅從未公開的私人藏品,如今首度面世,在藝術界地位超然;加上不足以證明畫作本身與該鑑定師死因之間存在直接連繫,警方無權將那幅畫列為證物扣留,進行相關檢驗或二次鑑定。

 

  「而從父親遺產中繼承了這幅畫的現任持有者財前先生則堅持,在出借給博物館展出之前、他不願意再度將畫作移出保險櫃以免橫生事端,拒絕了警方提出的二次鑑定請求。」

 

  八百萬搖了搖頭,「畢竟第一回的鑑定結果中已經宣稱這幅畫是真品,『二次鑑定』對持有者來說,只會衍生無謂的風險而已。」

 

  「是這樣沒錯。」綠谷肯定。「雖然警方目前懷疑鑑定師矇蔽事實給出理想結果,事後遭到滅口殺害的可能性……這同時是博物館方的疑慮,但目前沒有證據能夠支持這個論點,除非──」

 

  「除非那幅畫作最終被證實是贗品。」在場二人立刻意會。

 

  沉默了幾秒,蛙吹梅雨提醒:「但是,就算事態真的往這方向發展,根據證據排除法則,這種透過違法手段取得的證據在審判中也不能被採納,小綠谷。」

 

  「警方那裡說過、如果能藉此還原出真相,他們已經籌備了配套的應對之策。」綠谷出久答道。

 

  「博物館那裡,倒是對畫作的真偽疑雲爭論不休──館長認為,如果事後才被他方證實他們曾策展承辦的今川遺作是假貨,他們在藝術界將會徹底淪為笑柄、名譽掃地,因此強烈主張二次鑑定。

 

  「但董事會抱持不同態度,堅定站在了財前先生那邊。畢竟今川幸三郎遺作首展的消息早在初回鑑定結果出爐後就放出風聲,已經營造出直逼達‧芬奇全新遺作被發掘證實的話題熱度,如果在這節骨眼偏偏驗出是假貨……」

 

  「不只下不了台,還會損失一大筆眼看就要安穩入袋的進帳呢。呱。」

 

  「嗯。」

 

  「死去的鑑定師……我曾聽說過他的名號。」擰著眉頭,八百萬百輕聲說。「對於一名德高望重的業界權威,我不認為,那是金錢可以收買的對象。」

 

  「我想,誘因或許不只在金錢層面。」綠谷出久解釋,「雖然對藝術不是很瞭解,但根據館長說法,這幅作品確實是藝術界的傳奇:今川大師晚年沉迷賭博,欠下了一屁股債,這幅畫甫一完成即遭當時債權人財前先生收取抵帳、從未對外公開,而今川在那之後重病不起,不久便辭別了人世。

 

  「直到這次被債權人的長子繼承並決定公諸於世前,人們原先普遍相信,這幅畫作或許並不存在──因此這次鑑定牽涉到了另一樁藝術史上的懸案:究竟哪一幅畫,才是今川幸三郎真正的臨終遺作?」

 

  「反過來說,如果能確認這幅畫確實是真品,警方的偵辦方向也會更加明朗。」八百萬隨即反應過來。「畢竟這個顛覆性的結果,多少會損及此前流傳於世那一幅『遺作』的價值;因此獲益或損益的名單可以重新排查過。」

 

  「嗯!」得出共識,綠谷出久雙手撐持桌面,略含忐忑的綠眸望向二名職業英雄,謹慎開口:「所以說,蛙吹同學、和八百萬同學……

 

  ──請問,妳們願意和我一起去偷一座博物館嗎?」

 

 

  

 

  綠谷出久最近很忙。

 

  身為合格男友與合格的同居人,爆豪勝己知道他接了個事出突然的非公開任務──打從決定參與第一天起,綠谷出久就抱著公務筆電、一臉緊張地向他預告過這個計畫。

 

  然而就連綠谷自己都沒預料到,這一忙起來不只榨乾了他所有的時間精力,他甚至連日常生活都顧不上,整個人幾乎住進了書房裡。

 

  同為職業英雄,爆豪對於綠谷明明在家卻忙得不見人影沒有意見;但當爆豪第二次目睹放在書房外的托盤根本沒被動過,一整份飯菜淒涼地發乾泛皺、撲出油腥,他終於忍無可忍地敲下了房門。


  他甚至得耐著性子敲到第三次。

 

  書房裡驀地傳來驚醒般的乒乓聲響,一路跌跌撞撞地來到門邊,扭鎖,開門,露出一張比以往任何一回加班都要更加憔悴的雀斑娃娃臉。

 

  「小勝……?」綠谷疑惑地喊了一聲,不懂對方為什麼打斷自己工作。

 

  爆豪懶得和他囉嗦,伸手勾住他頸項將人拖出房間,扯動嘴角,施捨出一個單詞:「晚飯。」

 

  「晚飯?」綠谷滿臉莫名。「我吃過了,小勝。」

 

  走向餐桌的腳步一停,爆豪捏住他下巴,往書房門邊擰去。

 

  觸及餐盤的瞬間,綠谷愣了一愣,剛想回憶才發覺他居然說不上來自己上一餐是什麼時候吃的,他甚至連自己當時吃下了什麼都想不起來。

 

  這樁任務在鑑定師命案後才緊急立案,種種因素交互影響下,交到他們三人手上時、只剩不到一週的時間能商擬研議盜竊計畫。

 

  根據事務所一早傳來的臨時通知,明天他必須前往現代藝術博物館報到,綠谷猜測應該是館長想瞭解他們的初步計畫。

 

  警方與博物館館長雖承諾會提供協助,到底是樁不便浮於檯面的機密任務,更別說他們必須全力避開博物館董事會耳目,守備方面難以大開方便之門──最重要的是,今川幸三郎臨終鉅作首度面世,除了綠谷三人組成的隊伍,博物館還得嚴加戒備真正的宵小之徒。

 

  根據警方情資,在藝術界與通緝榜上雙雙惡名昭彰的「獵畫人」似乎已潛入了本市。「獵畫人」是名神出鬼沒的文物竊賊,同時是下手精準狠戾的冷血謀殺犯,經手竊案多半伴隨命案被同時歸檔,受害者名單涵蓋了物主、傭僕、保安人員、甚至還有幾名狹路相逢的倒楣同行。

 

  在這次任務之前,綠谷出久從未意識到現代藝術博物館內館藏的價值,當然更想像不到館方砸了多少心思和預算在保全系統上。

 

  緝捕銀行或超商劫匪他駕輕就熟,但說到闖進一座門禁森嚴的博物館裡行竊,他比第一次學走鋼索的馬戲團學徒還要沒底。

 

  即便出於情勢所致,這樁任務甚至來自府方授權,但他們確實站在了毫不知情的保全警衛、以及權勢集團組成的董事會對立面,倘若與前者萬不得已打到照面,或許還得出手攻擊。

 

  萬一不慎曝光或失手,他的下場會是什麼?

 

  綜觀整樁案件他總覺得還有疑點,然而攤開一切相關背景資料研究了幾日,他卻仍梳理不出具突破性的新思路,反倒越發陷入自我懷疑的迴圈。

 

  出於一廂情願的想法、衝動接下這樁曾遭數名出色前輩回絕的任務,甚至將蛙吹同學和八百萬同學一起拖下水,真的是正確的嗎?

 

  「獵畫人」惡名昭著的程度不下於當年「英雄殺手」,然而相關情報更為稀少,除了做案時慣戴的面具曾被監控設施錄下,甚至連「獵畫人」的真實長相性別、體型個性都還未確定,因為至今未能收集到任何倖存目擊者口供。

 

  職業英雄決不怯戰,但若在獨立執行任務期間無預警遭遇敵方強襲,自身戰鬥技巧與經驗或能爭取時間,有時卻難以扭轉劣勢,這點從英雄公安委員會定期公佈的傷亡率數據中可見一斑

 

  接下任務當時他們對「獵畫人」所知不多,直到接案之後取得權限、接觸到警方資料庫中的歸檔,綠谷才逐漸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已將兩名同期置於了遠遠超出預想的險峻情勢中。

 

  「────……」

 

  綠谷手裡被塞進一支鐵湯匙。

 

  金屬的觸感堅實冰涼,短暫凍住了毛線球般纏扯不清的思緒。他坐在原處,像是第一次接觸到鐵湯匙的幼童,呆呆望著突兀出現在掌中的物品,過了幾秒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他坐在餐桌旁,除了手中湯匙,面前還被擺上一盤香氣四溢的炒飯。

 

  他不確定在拿到湯匙之前自己恍神了多長時間,爆豪沒有催他。

 

  綠谷移動視線、在不大的租屋裡尋覓那道熟悉身影。

 

  爆豪人在流理台前,手中正傾倒著什麼──是剩菜。綠谷忽然意識到,對方正在替他處理掉本該是他午餐的廚餘。

 

  有時候看上去亂來,但他知道,他的竹馬處理起事情條理分明。

 

  「……小勝。」

 

  呼喚聲從爆豪勝己身後響起,伴隨一雙略帶涼意的手臂。

 

  比起上班族更像學生的雀斑娃娃臉埋在男友身上,綠谷出久兩手從後環抱對方,像只團簇取暖的鳥,汲取同伴體溫。

 

  「怎麼?」

 

  「有時候……不會懷疑自己的選擇嗎?」綠谷沒頭沒腦地問。

 

  「啊?」

 

  「像是遇到分岔路的時候,要在情勢不明朗、卻必須立刻前進的當口做出決斷。事後在那條路上越走卻越忐忑,忍不住懷疑,萬一、打從一開始就選錯了方向──」

 

  「那就再快一點。」爆豪打斷他。

 

  「……咦?」

 

  「跑到最前面,一口氣衝向終點。」手邊家務沒停,爆豪沖去盤上的泡沫,擱入碗架。「然後立刻往第二個飛過去。」

 

  「……」

 

  出乎意料的答案令綠谷陷入沉默。

 

  最後低低笑了起來,收緊雙手。「我明白了。」

 

  仰起臉,無比鄭重地,他認真開口:「謝謝小勝。」

 

  吐息輕輕拂過爆豪後頸,撩動淺金色的髮梢,彷彿不經意、又像不合時宜的調情。

 

  爆豪動作一頓。

 

  這傢伙接了近期這樁案子之後明顯變得怪裡怪氣,像個幽靈一樣,老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故意往他碗中放他不喜歡的食材想從他嘴裡鬧出兩句抗議,不料這廢久一無所覺,就這麼食不知味地吞了下去。

 

  倒是對電視裡近期熱烈放送的畫展報導和廣告特別有反應,有些明明是重播,還是直愣愣地從頭看到了最後。

 

  交往前後他們一起看過不少展覽,爆豪等著綠谷一如既往把找好的展覽簡介湊到他面前,用那雙溢出熱忱光采、滿滿寫著期待的湖水綠眸巴巴瞅著他,一副希望他答應又不好意思表露得太明顯的樣子。

 

  但綠谷至今一個字也沒有提。

 

  格外關注一座期間限定特展,卻沒有計畫去看,絕不符合這名行動派宅男的行事風格。

 

  這傢伙肯定隱瞞著什麼。

 

  ……現在還打算用這種彆腳的方式轉移他注意力,白癡!

 

  基於原則與職業道德,他不屑從綠谷口中逼問任務訊息,但不代表他無從追索謎底。

 

  同理,即使沒被這種小伎倆耍得暈頭轉向,不代表他打算就此放過主動送上門的綠谷出久。

 

  「還不老實安分一點,廢久!」

 

  「等、等一下!小勝──小勝太粗暴了……!」

 

  更何況,他向來享受這傢伙被弄得站不住腳偏又無處可躲,最後只能揚著哭腔、趴在流理台上任他為所欲為的樣子。

 

 

  

 

  ──冷靜!冷靜一點,綠谷出久。

 

  不到十五個小時之後,綠谷站在現代藝術博物館的員工走廊上,努力不讓自己臉上流露出任何異樣神色。

 

  ……震驚或心虛之類的。

 

  這天依公函指示來到博物館,目的並不是綠谷原先以為的驗收,甚至該說是正好相反:市裡通過了博物館董事會的臨時申請,調派六名英雄於展出期間前來支援、協助加強保安防禦。

 

  他與蛙吹收到的函件上,前往館長辦公室報到的時間比另外四人提早了兩個小時。匯報結束不久,四人之中第一位抵達的英雄敲門而入當下,綠谷愣在原地,一瞬間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這絕對是整樁任務中最不妙的巧合。絕對是。

 

  為降低對原屬轄區的影響,六名英雄分別來自不同事務所,也給了府方把綠谷出久和蛙吹梅雨排入名單的空隙。由於館內執勤人員一律須著正裝,全面包覆的長褲套裝不利八百萬百個性發動,加以時間及人手彈性等顧慮,兩人大致能猜出未將她列進守衛名單的理由。

 

  然而市裡料算不到的是,為了保護畫作,他們做出基於戰鬥及恫嚇考量的合理安排,卻正好挑中了本市眾多英雄中、最有可能識破綠谷同時肩負盜竊任務的唯一人選──

 

  「喂,廢久。」

 

  來、來了……!

 

  綠谷背脊一僵。暗自吞了口口水,他盡力保持表情平穩,回頭應道:「有……有什麼事嗎,小勝?」

 

  那道綠谷完全想像不到會在此處碰見的挺拔身影踏出館長辦公室,朝著早幾秒離開的他直直走來。

 

  職業英雄或許執行力過人,終歸是血肉凡軀;市裡偶爾會因應特別狀況進行徵調,但正常來說,同期內不會要求一名英雄扛起複數任務。

 

  可如果綠谷前幾天忙的是這樁案子,沒道理兩人明明被分配進同一個專案、得到一模一樣的任務內容,綠谷卻得提前幾日獨自準備──最重要的是,從今天接獲的委託細節來看,實在沒有耗費大量心力提前準備的必要。

 

  喉結動了一下,綠谷如履薄冰地站在原地,一時間、連現在應該眨眼還是不眨眼比較自然都拿不定主意,誠惶誠恐,深怕洩漏出任何一點可疑的破綻線索。

 

  眼看對方越走越近──

 

  「連個領子也摺不好,白癡!」

 

  接著隨手扯平綠谷翹起的襯衫後領,信步越過他,跟上已在一段距離外領路的館長等人。

 

  「……」

 

  ──振作!振作一點,綠谷出久。

 

  使勁揉了揉表情都要變得僵硬的臉頰,綠谷調整呼吸,跟上了隊列尾巴。

 

 

 

  當天工作量不大。除卻畫作持有人財前一夫全程從旁監督,安保任務本身並未給綠谷帶來更多壓力。

 

  館長先是發下任務須知、強調了畫作本身及保全的重要性,接著帶領眾人來到尚未開放的佈展區。

 

  在今川幸三郎終作特展區,博物館設計了一道呈直角狀的封閉迴廊,以半開放式的外門管制遊客分批進入走廊,廊道行經拐角,直達畫前。不僅保留了神祕感,同時利於控制場面人數。

 

  六人將分成三班日夜輪值,每一班配置兩名英雄,預計一名安插於外門入口、另一名則坐鎮畫作近旁,各自再與一位博物館保全警衛作搭檔。

 

  後天即將迎來今川特展開幕,但在財前一夫堅持下略微改動過日程。此刻安全玻璃罩後空蕩蕩的,畫作將推遲到展覽前一天才移入館內,英雄保全的輪值工作也從明日正式開始。

 

  解說完畢,館長給出預先排好的班表,帶領六人在當日休館的建築內走動巡視、開放提問以全面熟悉環境。

 

  拿著早已熟記於胸的博物館平面圖,綠谷走在博物館中,暗自留心實質動線及設施:監視器的數量、坐落、角度。紅外線探測器的位置及探測範圍。博物館警衛的例行巡邏路線與交班時間。通風口配置和通風管道走向。個別貴重的藏品配置了運動傳感器或溫度傳感器,等待今川幸三郎作品的座檯也名列其中。

 

  場勘本身進展順利,只是當綠谷習慣性地在隨身筆記本上記錄要點時,能感覺館長有意無意走在自己附近;一察覺他視線在某處稍作停留,更會主動趨前解釋。

 

  或許是──字面意義上──作賊心虛的關係,這份關照令綠谷備感壓力,直到後來幾乎繞著館長走,有回還因此不小心撞上了始終靜立一旁監督的財前一夫。

 

  這名拒絕與警方合作驗畫的年輕富翁本人倒是比綠谷想像中更為理性,態度也相當得體;除卻對畫作安危的強硬堅持及滿臉嚴肅,從頭到尾沒有展露過任何指手畫腳一類的出格行徑,起初眾人於館長辦公室碰頭時,他甚至到得比爆豪還早了一步。

 

  「謝、謝謝財前先生。」被對方扶住肩膀站好當下,為掩飾尷尬,他隨口提道:「那個……請問,可以請教財前先生一個問題嗎?」

 

  似乎也有些意外會被搭話,財前一夫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說下去。

 

  「因為可以感覺到財前先生對畫作安危的重視……雖然冒昧,不過、既然如此,為什麼財前先生不打算像令尊一樣,讓畫作留在原本安全的地方呢?」

 

  「我與家父理念不同。」言簡意賅地,財前的回答明確扼要。

 

  「家父是名收藏家,而我是個生意人。在商言商。」

 

 

  

 

  『一切確認就緒──準備好了嗎,綠谷同學?』

 

  「嗯!等蛙吹同學一給出信號,我會立刻採取行動。」對於耳中微型通訊器傳來的問句,趴在通風管道中待命的綠谷出久深吸一口氣,有些緊張地笑了一下:「與其說準備好……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呱。』

 

  「『蛙吹同學──!』」

 

  『繫上安全帶吧,小綠谷。』平穩的嗓音如同敬告、又像安撫般故作輕快。『這會是個顛簸的夜晚呢。』

 

  不自覺地,綠谷因這句經典電影台詞裡的幽默及深意彎了彎嘴角。

 

  朝前無聲爬出一段距離,越過拐角,他小心翼翼地往通風口探頭望去。

 

  隔著窗縫,提高警覺的湖水綠眸、直直對上了那雙彷彿蛙類的大眼睛。

 

  「……呱。」

 

 

 

  為迎接今川幸三郎終作首展,現代藝術博物館做足了萬全準備,嚴陣以待。

 

  然而誰也沒料到,開展前日,甫在畫作移定當天,事情就鬧上了新聞。

 

  是日午夜,被觸發的保全警報驀地響徹全館,驚動了全體館方人員。面對「獵畫人」的威脅,高度警戒的監控中心絲毫不敢大意,立刻封鎖各樓層出入口、指揮全體保全人員分頭圍堵,第一時間通報警方並呼叫了後援。

 

  大費周章佈下天羅地網,最後卻落得白忙一場:別說緝捕入侵者,當晚沒有任何人目睹到入侵者的蹤影。原以為對方憑藉了高超技巧閃避過監控及感應器材,然而歷經徹底搜查後發現,比起失去目標更教博物館監控中心尷尬的是、館內並無任何藏品遭竊。

 

  根據監控紀錄,館內毫無異狀,當晚所有東西都好端端地待在原處,唯一多出來的只有保全人員們疲於奔波的身影,以及始終在特展區盡忠職守的兩名職業英雄。

 

  被觸發的那道運動傳感器甚至與今川幸三郎終作特展區沒甚干係,而是遠在博物館另一頭的珠寶藝術藏品。

 

  這場鬧劇以近期全面維護升級過的運動傳感器敏感度過高、誤遭外界震動觸發作結,隔日甚至被各大媒體戲稱是現代藝術博物館的「獵畫人演習」。

 

  雖然出了這樁烏龍,館方機警的應對能力倒是正面體現,除了訕笑之外,倒沒有惹來過多爭議或批評。也並未動搖展品持有者對博物館的信心──開幕式前一個小時,抵達現場的財前一夫如此回應媒體。

 

  趕在開館時間前,博物館已然收拾好殘局、全面調整回最佳狀態。

 

  次日一早,今川幸三郎終作特展,如期而至。

 

  面向大眾隆重開幕,揭開神秘面紗──

 

 

  ◆◇◆◇

 

 

  清晨。

 

  從博物館員工通道走向更衣室,綠谷出久的腳步有些匆忙。大夜剛過,這天他值的是日班,動作不快一點的話,眼看就要延誤到與前一梯次的交接時間。

 

  算上整裝,時間稍有些緊迫,卻未影響到綠谷臉上如釋重負的輕鬆。

 

  站在更衣室前,他調整表情,旋開門把,掛起笑容向搭班當值同一時段的前輩打招呼:「早安,前──」呼之欲出的尾音斷在半空,綠谷睜大眼睛,輕快的呼喚啞了一下,頓住半拍才喊出:「……小勝?」

 

  更衣室內,一襲純黑正裝的爆豪勝己雙手環胸倚在牆邊,一副久候多時的模樣。

 

  「遲到了吧,廢久。」紅眸一瞇,投來威壓感十足的懾人視線。

 

  「不、不算遲到吧?還有八分鐘。」下意識反駁這句不實指控,綠谷直起背脊,瞥了眼門邊的班表。他記得的沒錯,這時段和自己搭班的應該是另一位職業英雄才對。「小勝……和前輩換班了嗎?為什麼?」

 

  爆豪一語不發,只是直直盯著他的臉龐。

 

  整裝時間不多,綠谷沒有餘裕耽擱。只能按捺住內心的忐忑,幾步走向臨時配給的更衣櫃,脫去外衣,露出底下預先穿著的白襯衫。

 

  取出館方統一準備的領帶和西裝外套,綠谷來到鏡前,外套往臂間一掛,開始與領帶搏鬥。

 

  對別人來說或許游刃有餘,然而一旦碰上領帶,綠谷通常需要花上兩倍的時間──有些事情熟能生巧,例如個性的適應與運用;有些細項卻彷彿罩門,即便百般嘗試過了也不見得能得心應手。

 

  之於綠谷出久,打領帶就是其中之一。從學生時代至今依舊沒什麼長進。

 

  無預警地,那道比他高出一截的身姿映入鏡像;來到綠谷身後,由後環住了正與領帶奮戰不休的青年,強制接手。動作略嫌霸道,但手法純熟。

 

  只是繫成之後,結點朝上推送的力道毫不收斂,猛一收束得幾乎勒緊綠谷頸脖。

 

  「咳!」嗆咳了一下,綠谷伸出手指勾住結點上沿,仔細調整,替自己留出一點呼吸空間。「太過頭了,小勝……!」

 

  沒理會這聲抗議,在他身後,映於鏡中那雙鋯石紅眸透出銳利的光芒。「去了哪裡,你昨天晚上?」

 

  調整領帶的手指一頓,只能折衷性地老實回答:「任務。」接著露出無可奉告更多訊息的抱歉神色。

 

  方才替他打上領帶的手掌撫過綠谷頸後,撩起了微溼的海藻綠髮尾,指出疑點,如細數罪證:「你沒有早上洗澡的習慣吧,廢久?」

 

  「任、任務……」博物館的清潔人員各個盡忠職守,但通風管道顯然不在他們日常業務範圍裡。「弄得很髒。」

 

  「館長不知道你昨天晚上的『任務』嗎?」爆豪突然說,沉抑的聲線聽不出是不是個反諷句。

 

  「────……!」

 

  綠谷感覺自己呼吸一滯。

 

  或許只有一秒,也可能過去了兩秒。

 

  「小勝……」他不確定自己這時扯出笑容算不算欲蓋彌彰,但頰邊的雀斑已經出賣了他,襯出底下驀然刷白的臉色,一覽無疑。「為什麼這麼問?」

 

  盯著鏡中明顯有些心虛的娃娃臉,爆豪唇角一撇,扯出了略帶暴戾的線條;掌間彷彿被燙著一樣猛地推開綠谷後頸,轉身朝門口走去。

 

  「早就是熟人了吧,你們兩個。」

 

  意味不明的語句拋落在冷冰冰的清晨空氣裡。綠谷愣在原地,原本驚駭得有些發僵的腦袋突然運轉起來,掇拾拼湊起了所有散落的線索──

 

  打從接下博物館任務之後,他在家裡就顯得心不在焉。

 

  宣稱是工作,落在旁人眼裡就和從此躲進書房沒兩樣。

 

  疑點重重的、理論上不該與安保委託重疊的「非公開任務」。

 

  那天在館長辦公室裡,一見到爆豪他明顯流露出的詫異之色。

 

  熟悉環境時,只要留心就能稍微察覺館長隱約關照著他的動向。

 

  昨日直到深夜才突然傳簡訊通知不回家,今天卻到得太晚、還特意在不尋常的時間點洗過澡,說是弄髒──

 

  「……小勝!」

 

  幾乎聲音一落,綠谷的身影已然出現在門邊──他用了個性。

 

  一下按住即將被打開的門板,綠谷仰起頭,血色早已回到那張娃娃臉上──更確切地說──面紅耳赤地,他用盡全身力氣喊了出來:「小勝──是傻瓜嗎!」

 

  與此同時,小報軼聞中只要提及現代藝術博物館現任館長,都會約定俗成般提上一句的「青年才俊」、連同館長那頭陽光般無可挑剔的金髮一同浮現在綠谷腦海。

 

  綠谷出久的臉更紅了。氣的。

 

  原來爆豪的懷疑不是因為他洩漏出任何任務端倪,而是這種理由嗎?某方面而言綠谷鬆了一口氣,卻又立刻感到嚥不下這口氣。

 

  太多的駁斥同時擠上喉頭,最終一句也說不出口,他氣得幾乎打起了哆嗦,想罵人,偏又不知道該罵誰或者罵些什麼──氣急敗壞到了極點,一時反倒不知所措,綠谷一把扯住了爆豪難得齊整的領帶,猛地將人拉扯下來。

 

  ──博物館的職員更衣室,絕對不是個和男友溝通的恰當地點。後腰狠狠撞上門把那瞬間,綠谷一個吃痛,本就脆弱的淚腺湧出淚水,學到了教訓。

 

  「……敢扯老子,回頭收拾你,廢久!」

 

  「自顧自懷疑人的小勝,難道不該先道歉嗎!」

 

  喘息間努力撫平彼此衣裝上的皺褶,一個不防,綠谷腰後又挨了一下。

 

  離開更衣室趕往執勤地點時,他忍不住慶幸起自己今天抵達算晚,夾縫間餘裕的時間不多。

 

  否則……

 

  綠谷知道,他們肯定會遲到的。

 

 

  

 

  畫作本身具足名氣及話題性,又經公關媒體持續炒作,今川幸三郎特展的觀覽人潮空前踴躍;展期尚未過半,已經打破了現代藝術博物館近五年來單回特展最高的訪客人數紀錄。

 

  展覽期間一切順利,並未出現館方及英雄們嚴陣以待的騷亂;入夜後閉館維護期間同樣平靜,除了「獵畫人」蟄伏於暗處的威脅感仍盤桓在眾人心頭,倒沒有其他不長眼的竊賊真在英雄坐鎮下覬覦來犯。

 

  展期轉眼過半。

 

  發現兩名職業英雄每日克盡警衛之責,卻沒再提起他們肩負的另一樁任務──某天綠谷值完大夜,一交班便被館長喚進辦公室,關切盜竊小組究竟打算何時出擊。

 

  館長早已聽取過三人擬定的行動計畫。在實施上仰賴各方高度配合,盜竊者的執行技巧與臨場反應能力同樣關鍵,架構本身倒不複雜:倚仗八百萬百的個性「創造」出一幅和真跡外觀及重量一致的仿作,交由盜竊者進行替換、偷出原作交予警方待命團隊。

 

  鑑定結束之後故技重施,將畫作原封不動放回展出座檯,讓館方在展期結束後依約交還給財前一夫──館長不忘提醒,兩回行動之間、尚需預留出二十四小時的鑑定時間。

 

  沒有任何人將因此蒙受損失,唯有畫作真偽靜待水落石出。

 

  「前一段時間還在觀望情勢。」面對館長的詢問,被視為盜竊任務指揮的綠谷解釋。「目前敲定在三天後的大夜時段,蛙──英雄FROPPY輪值到畫前那晚;由我負責行動,創造者於接應處待命支援。不過……」

 

  「有什麼問題嗎?」看出綠谷的躊躇,館長開口。

 

  「館長先生……有辦法進入監控中心嗎?如果有人能適時關掉特展區的監控設施和座檯上的運動傳感器,我們在行動上就沒有後顧之憂了;而且依照館長權限,應該能直接覆寫檔案,掩蓋監控紀錄上的破綻。」

 

  「監控中心幾乎都是董事會的人。」館長皺緊了眉,不過並未一口回絕。

 

  年輕英雄澄明透徹的綠眸安靜地望著他。並不勉強,只是靜候答覆。

 

  牆上掛鐘秒針第三度行經同一刻度,館長終於做出了決斷,毅然點頭。「我會想出辦法的──不過,屆時該怎麼和你們聯繫?」

 

  「這是我們小隊使用的微型通信器,由創造者特地為這次任務造出來的。」綠谷從口袋中取出一枚通信器,放到了館長辦公桌上。「當天晚上,只要館長把這個放入耳內,就能與我們即時交流。」

 

  「我明白了。」館長接過通信器仔細端詳了兩眼,謹慎收妥。

 

  結束匯報事項,綠谷起身告辭。

 

  「──等一下,人偶。」

 

  正打算開門。背後又傳來一聲呼喚,喊住了他的腳步。

 

  以為對方想起了什麼細節要補充,綠谷禮貌性地回過頭,不料一側身險些撞上不知何時靠近的館長;他來得突然,又離得太近,綠谷反射性想退、後腳跟卻碰著門板,整個人幾乎被困在館長與辦公室門之間,被他與他身上的男性香水味全面包圍。「館、館長先生……?」

 

  「儀容。」男人修長的手指精心捋平綠谷衣領,甚至在他來得及禮貌性拒絕前逕自替他調整了領帶,拂過他胸前拈走一根髮絲,最後對上青年略感不知所措的眼神,風度十足地牽起了唇角:「我們是博物館,要端正才行。」

 

  ◆◇◆◇

 

  平靜的展期進入倒數,轉眼來到行動當夜。

 

  揹著畫爬在通風管道裡的時候,偶爾會因為練不出恩師般可靠體型而感到挫敗的綠谷出久,難得慶幸起自己天生骨架不寬。

 

  悄悄來到今川幸三郎特展區上方,綠谷小心地探出頭、隔著通風口窗縫向下張望。

 

  蛙吹梅雨與搭班的館方保全就在底下,一左一右立於畫前。

 

  針對特展前夜的警報烏龍,媒體給予的「獵畫人演習」戲稱倒是說中了幾分。當時監控中心調動了全體保全前往圍捕,特展區只剩兩名職業英雄坐鎮;幸虧當日未遭襲擊,否則後果恐怕不堪設想──事後在檢討會上,館方察覺了這項人手調度的漏洞,改將特展區兩名館方保全從調度名單上獨立出來,不受調度、也不需值勤巡夜,專心守衛今川幸三郎遺作展區。

 

  這道小小的阻礙在一包瀉藥協助下重新開通。

 

  是人總得補充水分,需徹夜維持最佳狀態的保安人員尤其如此;為避免橫生枝節,他們下手的劑量不重,不過也夠那名倒楣的保全在洗手間裡困上十分鐘──一個拿捏恰好的時間段,不至於驚動監控中心臨時加派人手頂替,同時足夠換畫任務的執行。

 

  等待藥效發作期間什麼行動都無法採取,綠谷只能安靜地趴在原地,保持警覺,然後耐心等待。像個獵人。

 

  終於,將近三十分鐘過後,那名他曾在內心深深致歉過無數次的倒楣保全向蛙吹及監控中心打了聲招呼,踏出迴廊匆匆離去。

 

  「保全離開了!」抓緊時間,綠谷解除待命狀態,蓄勢待發。「館長先生,監控中心那裡情況如何?」

 

  『監控進入關閉程序,倒數五秒。五、四、三、二、一──

 

  伴隨完結的尾音,一道吊索乘載著綠谷出久,自卸去氣窗的通風口垂降而下。

 

  「抵達。」卸下背上畫幅,綠谷回報道。「接下來是熱感應器和運動傳感器的部分──館長先生?

 

  『熱感應器關閉完成。運動傳感器在展期內被重置過,需要多花上一點時間……』短促靜默一逝而過,『解除!』

 

  簡短信號彷彿一聲令下,兩名英雄同時動起!

 

  今川特展區的畫作座檯中心點離地約兩米,卻對梅雨季英雄FROPPY形如無物;她攀牆而上,繞行外沿四邊遊走,不過轉眼之間,已經俐落地揭開了安全玻璃。

 

  維持倒吊之姿小心翼翼卸下畫作,她反手將畫交予英雄人偶,接過對方隨身攜來的那一幅,接著深吸一口氣,高度集中起精神、全神貫注開始著手替換。將替畫重新安置的耗時略長,但就連最枝微末節的細處也進行了細緻處理,即便館方專業人員也察覺不出畫幅曾遭外人動過。

 

  待綠谷收妥取下的畫卷,兩名英雄通力合作,毫秒不浪費地以最快速度完成了場復,抹去所有餘跡。

 

  最終審視過特展區確認毫無異狀,綠谷重新背起畫卷,扣上吊索,啟動機關,由八百萬按他體型量身打造的滑輪無聲運轉,協助他連人帶畫重回通風管道。

 

  全程緘默的盜換行動迅速確實,不曾觸動任何警報,亦未驚擾僅隔一道拐角之外的二名執勤人員。

 

  行動收尾於覆回的通風口:喀噠一聲,嚴絲合縫,彷彿從未被人打開過。

 

  「梅雨同學?」綠谷詢問。

 

  「呱。」於值勤崗位重新站定的蛙吹豎起拇指,不再看他。

 

  綠谷立刻匯報道:「替換行動完成!請重啟監控及警報系統。」

 

  『瞭解。』

 

  任務至此,終於算是走過一半。

 

  無聲地呼出一口氣,綠谷收妥輔助道具及畫卷,重新集中起注意力,按原定路線啟程撤出通風管道系統。

 

 

 

  除了空間本身的狹窄侷促,在通風管道中移動對綠谷而言還有三項主要考驗:一是視野、二是塵灰、第三則是行動間的分貝。

 

  重新戴回夜視鏡,他的折返之路並不比來時輕鬆,每當行經通風口尤須謹慎──要是頭頂通風口突然抖下簌簌落灰,博物館保全絕不會等閒視作只是老鼠恰巧路過。

 

  眼看來到倒數第三個分岔口,綠谷心頭略微一鬆。通道即將轉入主風管,空間上將比目前連頭都回不了的旁支稍加寬闊,在旁支他只能匍匐前進,但主風管空間夠他以膝掌跪行;更重要的是,這條管道座落於博物館修復工作室和倉庫上方,兩者均無保全徹夜駐守,稍能緩和精神壓力的緊繃。

 

  「……!」還沒來得及鬆出一口氣,綠谷驀地瞪大眼睛,反射性想退的身體險些一頭撞上金屬管壁。

 

  夜視鏡呈現的特殊視野中,赫然闖入了一張熒綠色的扭曲人臉!

 

  極力找回鎮定,綠谷終於擺脫視覺落差帶來的衝擊。他見過歸檔照片,知曉那並不是對方真正的臉容輪廓,而是副彷彿蠟像慘遭熔毀的醜陋面具。

 

  「獵畫人」!

 

  遇敵的英雄第一時間想通知隊友,形勢卻在剎那直轉而下──毫無徵兆地,上一刻仍在備戰狀態的綠谷徹底被剝奪了行動能力。「咚」的細微響聲中,他癱倒在金屬冰涼的通風管道裡,便連舌際指尖也動彈不得。

 

  中招了?什麼時候……?身體失去控制,綠谷腦中仍加速著思考。警方資料庫中確實缺乏獵畫人的個性相關情報,但這種作用於外界他人而非自身的個性,發動上一般都須滿足相應條件才對;例如肢體接觸、攝取血液、或者……難道是視線?

 

  腦中浮現高中導師的臉,這是綠谷目前所能想到最令他猝不及防的觸發條件;在轉角處他確實被獵畫人給目擊,而且對方配戴了面具,或許那不只是為隱藏身份,同時也替他的個性提供掩護?

 

  後領遭人揪扯,失去行動能力的英雄像具名副其實的人偶,被獵畫人朝前拖動,轉入了主風管中。

 

  隔著手套,獵畫人伸手往綠谷耳廓一探,一下摸出藏置其中的微型通信器,徒手擰碎。

 

  倒在原處,綠谷沒有片刻氣餒地持續試圖調動身體。假如對方個性與他猜測一致,他不能錯過對方眨眼那一瞬間。

 

  然而未待那瞬空隙降臨,背負的畫卷已被人一把抽走,獵畫人毫不拖泥帶水地翻過他身體,反手掐緊了英雄脆弱的頸脖。

 

  「呃──哬呃、哬……哬……」

 

  氣管遭外力扼擰的壓迫與瞬間缺氧的痛苦襲擊了綠谷出久,他努力想調動肢體,卻仍搶不回不知何時被強取的控制權;從對上獵畫人到現在過去了多久?兩分鐘?一分半?別說戰鬥,打從一碰見對方,他就連最基本的還手之力都被瞬間剝奪。「……!」

 

  動啊──快動啊!可惡!

 

  就算在這種地方倒下,至少、必須留下點個性情報警示其他人才行──

 

  致命的痛苦與暈眩感擾亂了視線,雙眼無以聚焦,狠狠打散了映在綠谷眼底那張醜惡面具線條,浮晃成混亂紛擾的熒綠雜訊。

 

  紊亂間,綠谷甚至不確定自己聽見的那一聲喀噠細響是不是真的,他確信自己頸骨未斷,但倘若如此,與那細響同時傳來的隱約撼動感、究竟……

 

  BOOOOOOOOOOOOM──!

 

  爆破聲響炸出襲捲烈風,所經之處,金屬管道瞬間升溫,炙熱發燙!

 

  精準控制的爆炸幅度並未焚燬整座通風管,卻有效令獵畫人扼勁一鬆,及時還手、回頭抵禦不知何時自修復工作室通風口入侵主風管的不速之客。

 

  兩造間仍有四五米之遙,察覺狹窄金屬管道急速升溫的特性於己不利,獵畫人並未硬抗,抽空自腰際摸出一枚微型炸彈,啟動裝置拋擲而出。

 

  迴逆炸彈順乘飛至的拋物線,只見那端反手甩出一記爆破,將微型炸彈中途截斷、當即引爆了開來!

 

  轟然一聲震響,雙方之間通風管道應聲斷裂,炸出窟窿。修復室天花板被這記爆炸破壞了結構,綠谷這側、從中斷裂的金屬管道支撐不住兩人重量,又隨獵畫人幾度施力,準確加壓,頓時朝下傾出弧度。獵畫人返身趴伏於至今仍遭控制行動的綠谷身上,手往管壁一撐,兩人便沿著那道弧度自窟窿滑墜而下,一頭摔進了修復室裡。

 

  後背先後擦過爆炸高溫未褪的管壁、炸裂的金屬斷面,隨後更從一層樓高處墜落而下,承受著兩人重量、狠狠砸在了一地碎散的尖銳瓦礫上──臉上夜視鏡不知何時脫落,但即使沒有,被獵畫人作為人質護盾及緩衝墊、承受盡所有衝擊傷害的綠谷出久也已經看不清了。

 

  警報鳴聲響徹耳際,火藥硝煙和硝酸甘油的氣味連同燒焦的皮肉與穿破體表的斷裂肋骨,一吋吋焚烙下疼痛,鮮血溢湧,霸佔了綠谷出久所有感官。

 

  然而直至此時此刻,身體主控權卻仍未歸復,他像具四分五裂的殘破人偶,一動也不動地倒在了焦黑的金屬碎片與滿地狼藉裡。

 

  渙散視野間,唯有火光映於那頭淺金的躍動,成了綠谷出久記憶所及最後的畫面。他不該感到安心的,還不是時候,但當最後一刻臨至他確實如此。

 

  ──彷彿過載燒斷的鎢絲燈光明陡滅。

 

  瓦礫間的英雄呼吸一滯,就此失去了意識。

 

 

   尾聲

 

  雨還在下。

 

  陰霾的天色沉鬱如幕,直至最後一刻仍不見放晴。

 

  但所有出席者都會同意,那是場寧靜莊重的體面葬禮。

 

  儀式結束,蛙吹梅雨和八百萬百安靜地離開會場。二人搭上電車,轉乘兩次,一同來到了市立C醫院。

 

  走入單人病房時,新聞裡播報的正是她們剛才參加的那場葬禮。而爆豪勝己一語不發地低著頭,手中正擺弄著某樣東西。

 

  從兩人角度看不清他手邊動作,但她們都心知肚明那是什麼;二人對望了一眼,最終由蛙吹開口:「小爆豪。」

 

  爆豪沒應聲。

 

  「也該適可而止了吧,小爆豪。」略有些不忍心地,蛙吹走上前去,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再削下去,小綠谷都要吃吐了。」

 

  「我也是這麼和小勝說的……」病床上,響起了連日來飽受摧殘的可憐悲鳴。

 

  「吃。」不顧英雄見義勇為的人道勸阻,爆豪手中水果刀兇殘一劃,剜下一塊果肉、惡狠狠塞進了床上的重傷患嘴裡。「吃死你!廢久!」

 

  「唔嗚嗚嗚嗚……!」反抗無效,幾乎淚流滿面的綠谷出久只得乖乖就範,咀嚼起住院一週來數不清第幾顆的蘋果。

 

  距離「獵畫人」在現代藝術博物館被英雄徹底擊潰的決戰之夜,不知不覺已過去了整整一週的時間。收押後這幾天裡,警方徹底查清了「獵畫人」身份、以此釐清偵破整樁案情,並遺憾地公佈了現代藝術博物館館長的死訊──遺體其餘部分已難以追尋,頭顱則在館長辦公室的冰箱冷凍櫃中尋獲。

 

  「獵畫人」擁有複數個性,兩者發動條件一致:一是藉由攝取他人DNA化作對方外貌、其二則是藉此剝奪行動能力。

 

  根據警方偵查結果,「獵畫人」與財前一夫從前即為舊識同夥,兩人合作,利用後者人脈背景及身分掩護,將盜來的文物走私脫手。此回財前繼承今川幸三郎傳奇畫作,兩人籌謀於現代藝術博物館承辦策展期間行竊──除了原定酬庸,高額保險理賠及天價違約金也將一次到手。

 

  對現代藝術博物館守備不敢掉以輕心,「獵畫人」先是殺害了一名清潔人員假冒其身分混入博物館,並在半個月的觀察期後故技重施,化身頂替成博物館館長;鑑定師之死與畫作本身並無關聯,全因察覺出館長異樣,慘遭滅口。

 

  而支持驗畫一舉,則是依獵畫人對警方瞭解做出的權宜之舉,藉此將「博物館館長」納入盜竊計畫之中,掌握動態。

 

  獵畫人唯一沒有預料到的是,盜竊小組並未對「館長」如實報告所有計畫日程:早在畫作移入當夜,他們已在警方技術人員協助下瞞過監控及感應設施,利用聲東擊西戰術完成了第一回替換。而財前一夫此前分明對畫作表現出高度重視、卻未在事發當夜立即前往博物館實地瞭解的舉動,則令警方及盜竊小組起了疑心──儘管預料不到館長已遭冒名頂替,但他與財前一夫打從一開始便被列為了案件嫌疑人。

 

  平心而論,倘若不是未估算到獵畫人的個性能直接剝奪他人行動能力、加上他曾留心眼預先取得過綠谷的頭髮;按照盜竊小組的計畫及預測,擒獲獵畫人確實十拿九穩。

 

  至於爆豪勝己這位隱藏後援,別說綠谷出久,就連蛙吹梅雨也毫不知情──事後八百萬百不斷向兩名隊友拚命道歉,但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他們都沒有責怪她的立場和理由。

 

  全憑觀察與推斷,爆豪發現了盜竊小隊的存在。

 

  在「獵畫人演習」隔日,爆豪勝己連綴了鑑定師命案及綠谷出久近日種種異狀與可疑行蹤等線索,將警方計畫還原出十之八九;再對後者稍加試探,不只大致估測出盜竊小隊的換畫行動、更確定了他們對館長未竟信任。

 

  事發當夜未歸的綠谷及守在畫前的蛙吹不說,要在如此緊迫時限之內,「做」出一幅幾可亂真的仿作,能完美勝任的人選並不多──一查清英雄創造者近期「出差」的時間、幾乎與綠谷接下「任務」的時間段完全重疊,爆豪勝己直接連絡了市裡和八百萬百,就此取得後援及跟進資格。

 

  市裡指示暫先向另外兩名隊友保密,多少也有分散風險的考量在。

 

  這天是博物館館長的葬禮。儘管從時間上推斷,他們幾人從未真正接觸到館長本人,出於遺憾與敬意,綠谷出久原本仍打算抱傷出席──為此接連慘遭爆豪勝己及醫護人員虎吼痛斥後,曾在入院當夜被發出過一次病危通知的綠眸英雄不得不耷拉著腦袋深表懺悔,接受並認清自己恐怕有足足三週的時間將被禁足在醫院,哪裡也別想去。

 

  「不過,確實是出乎意料……」幫著吃掉兩片蘋果,八百萬若有所思。

 

  「怎麼了嗎,八百萬同學?」以為她對案情仍有疑點,綠谷問道。

 

  「一開始以為爆豪同學能察覺,是出於竹馬之間的特別默契和瞭解。」八百萬看了眼一旁形象鮮明的黑橙配色行李袋,幾日下來她們親眼見過裡頭供應了綠谷住院期間所需一切用品,從保溫杯到換洗衣物一應俱全。「原來是因為,兩位正在交往嗎?」

 

  「……」爆豪。

 

  「……」蛙吹。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猝不及防的問句噎住了綠谷喉頭那口蘋果,氣管一堵,來不及吞下的果肉登時嗆了自己一身。

 

  「髒死了!廢久!」

 

  「對、咳──對不起……!」

 

  「啊、原來是還不打算公開的戀情嗎?很抱歉!請當作我從來沒有提過!」

 

  「這好像不是可以當作沒有提過的事情呢,呱。」

 

  「真、真的很抱歉──!」

 

 

 

 

──《監守自盜》‧全文完 ──

 

 

 

後記:致謝函
 
 
  書寫這篇期間歷經的一切和案發那天晚上同樣顛簸,最終得以順利完成,我想要致謝無與倫比的——
 
 
  我的編輯Lilian,從頭到尾陪伴著我與這一篇,提供最詳盡嚴謹的階段性與全面性建議,究詢我的書寫理念並在傾聽後直指落差,道破盲點,指引我明確的修改方向。沒有她的話,這篇恐怕會呈現出初稿極度分崩離析的碎散樣貌。
 
  我的編輯Roy,百忙之間仍每回抽空幫我一遍遍看稿,給予我最直觀的反饋;包容了我在書寫期間最神智不清與最自嗨過度的不理性姿態,安撫我的躁動與失控,提點我劇情失衡的比重。
 
  我的總校阿貝,作為二稿第一也是唯一的試讀與總校,隔著時差撐起注意力在凌晨兩點聚精會神地審閱了每一個字,給予實時的試讀修正建議,我在她的協助與陪伴中敲下定稿的完成。
 
  我的邏輯顧問泱泱,忙得連續四天凌晨四點才睡之後,又在第五個凌晨四點前抽空聽我告解情節設計,給予我合理性指導和建議。
 
  我親愛的聯絡人XX,溫柔地包容了我各種添麻煩之處,總是給予明確切實的引導,並始終鼓勵著越來越忐忑焦慮的我;如果沒有XX最初的邀請,或許這一篇沒有機會誕生。
 
 
  並向兩位編輯(及一位和小勝一樣實力後援的隱藏編輯)致上由衷敬意:感謝他們堅忍不拔地讀完了《監守自盜》初稿——相信我,這件事情遠沒有字面上聽起來的那麼合乎人道。
 
  以及閱讀到這裡的你。
 
  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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